李红花哑然失笑,她发现自己多虑了。本以为顺是个心理阴暗、城府极深、思想病态的人,可听了对方这番肺腑之言,她才明白,其实顺也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女人而已啊。佛多霍人向来简单淳朴,再复杂也复杂不到哪里去。说到底,还是那个名为宁涅里的男人太胆小,才承受不住这份沉重的爱。宁涅里配不上顺。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顺。我不能把头发给你,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是我该谢谢你啊,花。无论如何,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就算不把头发给我,我也拿你当朋友。但我不可能轻易帮你离开,因为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你陪我说话。”
“我懂你的心情。”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在顺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后,她们的关系看似一如既往,实则更进一步理解了彼此。李红花没有被麻痹意志,她依旧坚持要靠自己逃离这里。顺却完全是得过且过的模样,哪怕天天脏兮兮地干重活累活也不嫌弃,恨不得一辈子都留在这里。顺不怕苦,她只是太孤独了。一旦鼓起了精气神儿,她干什么都十分出色,甚至成为了不亚于李红花的女子劳动模范。
尽管如此,春小麦也不会原谅她,因为这并非顺洗心革面的表现,只不过是找到新乐子而已。春小麦永远对顺犯下的罪孽耿耿于怀,并后悔无法亲手以死刑处决她。除了死亡,没什么能洗刷顺的罪过。偏偏春小麦又是个秉公执法的人,他不会制造意外让顺死在工地,反倒要给她作为囚犯工人而言最公正的待遇。感性和理性发生冲突,这就使春小麦更恨顺了。
终于在某日,第八工区该进行隧道工程了。主管向春小麦阐明挖凿隧道的危险性和必要性,已经不是该考虑人权的时候了。春小麦沉顿片刻,说:“如果出意外,抚恤金必须给到家人手里。”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给不起啊。这个活儿就是容易出意外。”
“不是通过火药爆破来炸山吗?”
“火药危险啊,磕着碰着一不小心就炸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炸呢?这半山腰的又陡又峭,一不小心摔下去也会没命。隧道里又闷又热,全是粉尘,干几天就要生大病的。换句话说,万一有人为了抚恤金,一心寻死,我们难不成还要按个照赔?”
“死后抚恤金开多高,活着的工资就开多高。这样就不会有人寻死了。”
“开不起啊。麦哥,你没做过生意,别在这儿瞎指挥了。”
“你真的拿黄眼儿当过人吗?你以为黄眼儿是拿命换钱更划算的牲口?我告诉你,没人想死。大家都想活,拼命地活下去,只要你给他们机会。主动入职的工人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来碰运气,最好能衣锦还乡,和家人团聚;被抓来的囚犯大多是冤枉的,他们没钱没势,家里人赎不出来,就白白蒙受冤屈。所有人都想活着回去,没人想死。只要你开足价格,让工人轮班倒,我发誓打通隧道以后,大家一定都还活着呢。”
“麦哥,开不起。”
“我不管开不开得起。如果不按我说的办,你们就别想继续修。使唤我们佛多霍人的时候这么来劲儿,怎么不从你们锦国一船一船地拉人过来挖隧道啊?”
主管拗不过春小麦,只好再向上报告,等待回复。春小麦也向虎利王报告,请求对方帮忙协调。
无论这笔钱能不能批得下来,凿隧道的人选名单还是要有的。监工先以高额利诱,从工人中招募了一批死士,尽管如此还差一些人。春小麦也想不出办法,只好默许主管抓人来干。换句话说,这笔钱你想不想挣都必须得挣了。
李红花是不幸的。她当然没必要挣这种玩命的钱,但其出色的表现早已吸引了监工的注意,因此监工不由分说就把她抓去隧道组。李红花起初挣扎着不愿去,后来发现难以违抗,只好省省力气认命了。顺一直跟在她身后。李红花以为顺只是送自己,却没想到顺也跟着自己一起入队了。
“你疯了?你别跟来。”李红花焦急地压低声音赶她走。
“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又没人跟我说话了。没意思。”顺并未意识到这是什么严重的事。
这回不止主管,就连春小麦心里也有点发毛,便商量着先推迟隧道工程,把顺主动入队的事向上汇报。顺再如何都是虎利王唯一的亲妹妹,谁也不能拿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几日后,上面批复下来,同意给隧道工程拨款,同意虎利顺入队。
据说顺入队的事儿是虎利王最先同意的,亲哥尚且如此,别人自然没话说。
李红花对此也没话说。她完全明白了,顺是个无聊透顶的人,就连活着本身对顺而言都是无聊。她不由得感到嫉妒。顺有那么多机会,无论是活着的机会还是离开的机会。自己多么需要这些机会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顺把机会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也有一件意外的事,她在队里看见一个熟人。那同样是个强健的女孩儿,与被迫抓来的自己不同,女孩儿是受高薪诱惑,主动报名的。当李红花看见她脸上的雀斑时,就认出她来。女孩儿不计前嫌,还笑着向李红花打招呼,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李红花有些尴尬,便羞涩地低下头,不太想和她多说话。
“你的名字是鹤达花?我的名字也是花。”女孩儿笑嘻嘻道:“我叫达子香,狍信达子香。”
“是狍信来的啊。”李红花轻声回应,不自觉地偷瞄了顺一眼。
“你的名字是虎利顺?”达子香招呼过李红花后,又对顺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