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利觉铁路第三工区出现重大质量问题,虎利部便主动向各工区派出熟练技工做指导。其中,虎利春小麦奉命带数十名技工奔赴第八工区。
工人待遇也是施工建设中的障碍。第十工区在工棚内爆发了瘟疫,西佛多霍医疗条件落后,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人一批一批地死去,目前正面临人力资源严重不足的状况。第六工区出现了罢工和动乱,锦国监工一共杀死十二个人,没敢再杀第十三个人,因为第六工区的人力也很匮乏,每一个活人都是铁路公司宝贵的资源。第六工区的反抗取得胜利,谁知道这样的情绪会不会蔓延到其他工区呢?
春小麦常驻虎利部,跟完了第一工区和第二工区,又负责跟第三工区。诺温不让春小麦收拾第三工区的烂摊子,突然让春小麦去第八工区,因为他的妹妹为第八工区效劳。第八工区远在鹿觉,诺温鞭长莫及,始终放心不下,就派春小麦去负责监督进展。春小麦是诺温迄今为止见过最为清白干净的人,对规章制度的执行达到死板得不会拐弯的程度,把这类事情交给春小麦干是再合适不过的。虽然春小麦讨厌顺,但诺温知道春小麦一定会公正地对待顺。
就这样,第八工区迎来了虎利春小麦。第一、二、三工区离虎利近,第八工区却和虎利完全挨不着边儿,诺温没法给他撑腰。所幸春小麦是个认死理的人,对于维持公义的态度极其强硬,并不害怕和锦国人撕破脸皮。
“这里是佛多霍的地盘,我不管你们代表谁的利益,但记住一点:只要我们不想让你们修下去,你们就绝对修不下去,不信咱们试试看。”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春小麦公然与第八工区的主管叫嚣。春小麦其实是负责编修法典的大学问家,性格沉闷,待人冷淡,平日也不爱吱声。但春小麦知道黑眼儿看不起黄眼儿,如果他不像没素质的流氓一样在此放下狠话,黑眼儿就以为黄眼儿全都是老实、听话、软弱可欺的。
“虎利的朋友,我们是公司的人,只听公司的话。当然,你们是地主,咱们该和睦相处,但得寸进尺可就不好了。工人的待遇已经足够优渥,更何况绝大部分人是囚犯。莫非你要求锦国出钱,给囚犯锦衣玉食的生活?”
“操你的,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我是代表虎利王来的,也没在跟你们谈判,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们没法修。别以为你们公司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们不能负责,锦国还有其他公司排队等着接手。”面对文质彬彬的主管,春小麦却展现出暴怒的一面。他生气时讲话,语气照旧平常,吐字发音则十分凶恶,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少在这儿跟我掰扯没用的,佛多霍人的脾气可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好。”
春小麦的通用语讲得不算标准,带有浓重的西佛多霍乡土口音。从他的名字就可知其出身低微(穷人家的孩子起土名),而且生长在西佛多霍(西佛多霍土名多用花、草和农作物,而东佛多霍土名多用禽兽和鱼类),之所以姓虎利,不过是迁户口的结果。他本就是个沉默的人,即使讲话也爱讲佛多霍语,讲通用语不过是工作需要。这使得他发音总是一顿一顿,带有浓厚的鼻音,很不自然。平常说话,他会放缓语气,因此显得不太生硬;可要动起火来,他每发一个音节就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似地咬牙切齿,格外恐怖。
“多么野蛮的佛多霍人啊。”主管叹息道:“我们为佛多霍的发展做出这么大牺牲,你们却反咬一口。如果让锦王知道,他该多么寒心啊。”
“锦王让你们修铁路,没让你们修万人坑,而且日后铁路收益也是一分不少地落入你们钱袋子里。我们当然对锦王感恩戴德,可锦王的好心却被你们这些克扣工人待遇的畜牲糟践了。如果让锦王知道你们玷污他的清誉,他又该怎么想呢?我家虎利王是锦王的把兄弟,凡事都为锦王着想,只是碍于政务繁忙,不能亲自到第八工区,才派我来掌握情况。别不识好歹。”
“这太不讲道理了,不如我们去找总督评评理。”
“总督算什么东西?只要我家虎利王不乐意,总督也他妈得滚蛋。不会再重复第三遍了:我没在和你们谈判。从现在开始,要么你听我的,要么把你换下去。这是佛多霍的规矩,想在佛多霍混就给我守佛多霍的规矩。”
“好吧,我们会尽量让步。”主管觉得眼前这黄眼儿简直失心疯了,又不敢冒着风险硬抗,因此不得不服软。他还是不死心地补一句:“这里是鹿觉,你一个虎利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呢?”
“因为我拿到了鹿觉王的许可。我生长在鹿觉,五年前虎利王请我全家迁往虎利。鹿觉是我的故乡,这也是虎利王派我前来的原因之一。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随便你吧。”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
“可以。”
春小麦回身,目光在列队的工人之间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就直接喊人名:“虎利顺!”
全场沉寂,连锦国监工们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片刻后,那个红发的黄眼儿姑娘不情不愿地从后勤组走出来,脸上写满了厌烦。
春小麦上下打量顺整洁的衣装,转头问主管:“她是做什么的?”
“她是你们虎利王的妹妹,虎利王是锦王的把兄弟,我们哪敢亏待她。”主管被春小麦咄咄逼人地凶了一通,心有不满,便捡着春小麦的话茬揶揄一通:“就让她管管物资,算算账,没了。”
春小麦不再搭理主管。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顺,抬手指指工人的队列:“你去女组。”
顺没动地方,蹙起眉头:“你的法典编完了?怎么跑这儿来了。”
“和你没关系。诺温让我监管第八工区,尤其是监管你。”
“我死了怎么办?”
“你死了,算我的。我向诺温领死,一命赔一命。”
“别逗我笑,你是什么东西,也能和我的命相提并论?”
“我是你哥求着把户口迁到虎利的东西。”
顺垂下眼睛,依然不动。春小麦便继续说:“以诺温的心思,难道他想不到我来第八工区之后会做什么吗?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你哥默许范围内。既然他不打算纵容你,你也别自以为是,给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