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觉王终焉时,所有人都被赶走了,只剩乌鲁衮陪伴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乌鲁衮垂下头颅,将额头抵在鹿觉王的手上。她说:“我给你下毒了,所以你才死得这么快。就算不下毒,你也没几年活头。或许我可以等你几年,但鹿觉没有时间再为你多耽误几年了。”
她不得意也不怨恨,只是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鹿觉王知道,乌鲁衮不恨鹿觉部任何人。她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为了最终的权力。
“你看起来已经胜券在握了。”
“没错。你之后,就是我。区别只在于时间的早晚。”
“我看着你长大,没想到你会成为这样的人。”
“为什么要用失望的语气?鹿觉王,替我骄傲,好吗?我爱你,我爱鹿觉部,我爱佛多霍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宁涅里缺少野心,他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软弱的人。大家为什么看好他?因为善良。善良的人推举善良的人,善良的部落生生世世被欺压。善良没有用,善良不能当饭吃,我发誓要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只有我能救佛多霍。看看我的决心吧,我愿意为了佛多霍献出毕生所有!我的意志不亚于多龙大姐,我是纯种的佛多霍黄眼儿,我永远不忘记老祖宗的遗愿。佛多霍是伟大的民族,却被劣等人欺压,我要亲手振兴它。看着我,鹿觉王,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伤害你的人,伤害宁涅里的人,伤害鹿觉部的人,伤害西佛多霍的人,血债血偿,我会一个个儿地讨回来。等我完成西佛多霍的整合,就去整合东佛多霍,然后把奴役我们的黑眼儿强盗赶回老家,让他们再也别想染指咱们黄眼儿的乐土。鹿觉王,我敬重你,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所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做宁涅里的家人,不让他成为无依无靠的浪子。在此,我发宏愿,必在有生之年统一佛多霍,驱除黑眼儿侵略者,建立只属于黄眼儿自己的家园。鹿觉王,死后请注视着我吧,现在轮到我上场了!”
鹿觉王用深陷的眼窝望着她。他看见她眼底燃烧着烈火,知道那烈火中蕴含着烧尽一切的巨大能量,凝聚了一个民族被积年压迫的血泪仇恨。听起来不错,却不见得是好事,反倒是极富灾难性与破坏性的冤冤相报。谁能预见到乌鲁衮在未来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他动了动嘴唇,将嘶哑的声音挤出喉咙:“孩子,那不是宏愿。”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就过气了。乌鲁衮依然将额头抵在鹿觉王的手上,不由得伤心地哭起来。这样的伤心,包含着对长辈离世的惋惜和悼念,也包含着不被长辈认可的失落。但这没有消磨她的意志,反倒令她更加斗志昂扬。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佛多霍种族的优越性,证明自己生来就是佛多霍大陆的救世主。天女已死,黄眼儿是时候靠自己的双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乌鲁衮从床边起身,推门而出,向门外守卫点头示意:“鹿觉王没了。”顿时守卫们就哭成一片,传信的传信,通报的通报,不出半日整个西佛多霍都该知道消息了。一个卫兵问道:“乌鲁衮大姐,咱该不该叫宁涅里王子回来奔丧啊?”乌鲁衮沉顿片刻,叹息:“他也是个可怜人,就通知他一声吧。回不回来,随便他。但只要他敢回来,我就保证不让虎利的人动他一个手指头。”
她沿着门廊向前走,周遭充满纷乱的步伐和绝望的痛哭。乌鲁衮抬手,用指节悄悄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正迎上匆匆赶来的狍信来喜儿。来喜儿虽然成为狍信王,却还没学会一个首领应有的端庄,竟是从宫殿墙外鬼鬼祟祟翻进来的。他紧张地问乌鲁衮:“大姐,鹿觉王咋样了?我看大家都在哭,是不是快不灵了?要不咱偷摸儿请祭司来做法吧,让天女帮忙救救……”
“老东西刚过气儿。挺好的,终于舍得给我腾地方了。”乌鲁衮打断来喜儿的喋喋不休。她昂了昂头颅,意气风发地笑起来:“别总惦记着老黄历,现在是咱们的时候。西佛多霍该做出改变了。”
乌鲁衮健步如飞,来喜儿忙不迭地追在她身后,微微驼背:“是,都听大姐的。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和你一起,亲自去貂未报丧,请貂未西伦来一趟。咱们西佛多霍都是一家人,不能跟西伦叔见外。”
“是。”
“打今儿起,有咱们一口吃的,就有貂未一口吃的。西佛多霍是一体的,明白吗?反正你也没爹,以后记得拿西伦当亲爹好好孝敬。”
“明白。”
“别害怕未来。就算鹿觉王和狍信王都不在了,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撑得住。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办,就听我的。”
“都听你的,大姐。可我是真的害怕啊!老一辈的一个个儿走了,难道国家要靠我这种没用的人支撑吗?”
“不许说自己没用!只要你听我的,你就有用,明白吗?西佛多霍的一体的,部落之间不分彼此,共生共荣。团结起来,谁都别想欺负咱们!”
“是,是!大姐,都听你的!”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宫殿正门。西佛多霍从此开启了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