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什么玩意儿都往我被窝塞，你让她跟你睡。”

“我屋里还有别人一起睡，藏不了人。藏你这儿好，没人敢随便进你屋。”

“那你把她从头到脚洗得干净点，身上别带奇怪的菌。”

“好，好，像杀年猪之前给猪秃噜毛似地给她洗一遍。走喽，小猪羔。”

很明显，奥朵西喜欢极了辛盛，多龙从没见她这么高兴过。辛盛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但确实听话，又是能教的年龄，带在身边也算好玩儿。多龙想把心底的疑问弄清，所以等奥朵西把辛盛抱回来的时候，她问：“盛，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妈让的。大家害怕锦国，没人想打仗，我家得出一个孩子，用来鼓舞士气。我妈舍不得双胞胎弟弟，就把我的头发剪了，让我跟他们走。满大街都是人，人们用花砸我，一边笑一边叫。我吓得哇哇哭，结果我妈骂我。我妈说我丢人，还说表现得不好就别回家了。”言语间，辛盛委屈地哽咽几下，但没哭。也许她为此哭了太多遍，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多龙沉默半天，对奥朵西点头：“我想起来了，辛好像确实是南行代的大姓。”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辛盛继续说：“我逃跑了。可如果不跑，我就会死。好多人都死了。”

“这不丢人。”奥朵西平和道：“你应该跑，你跑得对，傻子才送死。你如果不跑，就遇不到我们。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辛盛一直忍着没哭，可听奥朵西说完这番话，她却呜呜地痛哭起来。奥朵西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不哭，不哭啊。那样偏心的坏妈妈，咱们不要她了。多龙一个孩子也没有，你可以把她当妈妈，做她唯一的孩子呀。”

多龙知道，奥朵西一直操心她的婚事，怕她年老以后无依无靠，所以就抓紧机会拉拢孩子，想帮多龙认个干女儿。而且，奥朵西看起来舍不得这个新捡的小玩具，才想方设法打着“为多龙好”的名义，试图留下辛盛。以前奥朵西捡了一条小黑狗，伶牙俐齿地编了一百种借口，最后还是被多龙嫌脏，扔了。

诚然，辛盛是个好孩子，但一想到辛盛方才说的话，多龙又有些犹豫：“奥朵西，不好吧，这是神主家的。”

“神主是啥？孩子乐意跟谁，就是谁家的。”奥朵西不屑道：“再说了，咱们鹰青部现在归锦国管辖，锦王又挺敬重你的。在锦国面前，行代津算个屁，量他们也不敢管咱们要人。我亲爱的弓神额真达，佛多霍大陆上的事儿，除了锦王和总督以外，基本就是你说了算。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辛盛用懵懂的眼神看了看多龙，转而望向奥朵西：“额真达？”

“对，就是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人。”奥朵西夸张地挥舞拳头，用哄孩子的语气向辛盛吹嘘：“她能保护你，谁都欺负不了你。你想要什么，她就给你什么。”

出乎奥朵西意料，辛盛没有露出憧憬或崇拜的目光，反倒胆怯地缩了缩，用细小的声音乞求：“我什么也不要，就想好好活着。我怕死。”奥朵西抓抓头发，突然没话说了，就冲多龙眨眼睛，让对方也表示两句。

但多龙没说，只催促道：“快睡觉吧，困死我了。”说完就躺回被窝，闭上眼睛，摆出准备休息的姿态。奥朵西不明白为什么多龙和辛盛都不兴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兴奋，想到这里，她也觉得兴奋被二人泼的冷水浇灭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她轻声细语把辛盛哄进被窝，就吹灭油灯，蹑手蹑脚地退去了。

实际上多龙根本睡不着，因为她发现其实自己也挺喜欢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教辛盛对奥朵西说谢谢，辛盛立刻就学会了；从辛盛用诚实且淳朴的话语讲述过往；又或者从辛盛说“我什么都不要”，这表明她性格不贪婪，是一个知足常乐的孩子，生来就有难得的智慧。多龙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渴望拥有家庭，也试过主动追求男人。她年轻时向鹰青蚕求爱，每天把自己打得的各种珍稀猎物扔到蚕家门口，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这源于少女的羞涩。那些猎物都是她亲手打的，无论老虎还是熊她都杀给他看，向他证明自己的本领。结果蚕把那些猎物都卖了钱，还主动找她分成，感谢她为自己供货。

多龙明白，以蚕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追求之心？他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委婉地表达拒绝。因为弓神多龙是用来供人敬仰的，一旦结婚成家，就沦为凡人。弓神永远不会成家。

她太受尊敬，以至于长老院的长老们勒令她必须在鹰青王的位置上坐到死，哪怕她口舌不清，年老眼花，衰老到生活不能自理，也必须作为鹰青王。鹰青多龙是佛多霍的活图腾，象征着一代的精神。

就在这时，多龙吓了一跳，原来身侧的辛盛自然而然地抱住她的胳膊，换了个睡觉的姿势。多龙头一次在睡觉时被人摆弄，有点不适应，想把胳膊抽走。可看到辛盛睡得安详，多龙就没敢动。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想到这里，多龙不禁露出笑容，实在太滑稽了。毫无征兆地，奥朵西就抱回来个孩子，然后这孩子就成了自己的孩子。她虽然渴望拥有家庭，但当家庭不请自来时，还是有点手足无措。过程需要适应，尽管多龙一直是个自信的人。她忽然有些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