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信部新王选举如期展开,到场的各部首领却寥寥无几。有人说,狍信被砸了宫殿和祠堂,因缺钱迟迟不予修缮,是对先祖的大不敬。各首领畏惧先祖生气降灾,因此不敢来。
这种说法是挽回颜面的借口。人口减少,财力微薄,狍信部活活被扒了层皮,当真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兴许在下次或下下次行政划分中,狍信就消失了实体,成为一个历史符号。
尽管佛多霍七大部落的格局在历代总督的调节下维持了几百年,可自从枪和炮降临这片大陆,轰鸣的工厂日夜运转不休,火车头穿梭于晨曦与黄昏的铁路之间,大家逐渐不觉得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的。
鹤达部的缺席属于情理之中,他们平等地不给任何部落面子。鹤达拒绝以地理范畴承认佛多霍,坚持认为自己属于行代津文明,在百年前便与佛多霍各部做切割,只恨不能将领土像小船一样划走,合并到海岸那边儿的行代津去。
因此,佛多霍大陆上的种种仪式典礼,鹤达王历来是不参与。就连当年虎利诺温的就职典礼,鹤达部也没有派人去,遑论小小狍信的新王选举。
与狍信部交好的鹿觉部同样缺席。自从宁涅里被顺掳走,鹿觉王痛失心爱长子,便一病不起。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起不来床,因此也没能赶来。关于鹿觉王的病情,鹿觉境内所有医者都束手无策,倒是宁涅里医术最高明,却不敢回家救治父亲。鹿觉王如今只能等死,掐不准哪天就归西了。
西佛多霍诸多部落首领中,只有貂未王拖着残躯前来出席了仪式。毕牙随侍父亲左右,在背后推轮椅。似是怕遇见虎利的人,她始终低着头,不向四周张望。乌黑的长发从鬓边如流水垂下,遮掩住毕牙惊为天人的容颜。项上一串白骨项链随着微风晃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东佛多霍也只来了一位鹰青王。鸦弥部自从新首领敖钦上位,便断了与各部的来往,鲜少与各首领走动,大家私下都议论敖钦是个不懂事的小子。虎利王倒熟于人情世故,可老狍信王毕竟是妹妹虎利顺杀死的,他不好出面,只传话来说无论最后谁当选首领,都将献上厚礼祝贺。
鹰青多龙一见貂未王,连忙大步迎上前去接替毕牙。毕牙会意,微微让了半身,将自己的位置倒给多龙。多龙一边帮他推轮椅,一边叹息着替他抱怨:“虎利王真是教养了个好妹妹。好在众多双眼睛盯着,他不敢私下包庇,前些日子把顺送去鹿觉修铁路了,也算给西伦老兄你出一口恶气。”
一些事情,只有鹰青王抱怨得,其他人却抱怨不得。西伦没有接茬,只苦笑着应和两声。
“鹰青王,那日多亏您的干女儿打着您的名号,花钱赎我和父亲离开。现在貂未上下全都感谢您的恩德呢。”毕牙恭敬,将嗓音压得低低的。
多龙怔了一怔:“干女儿?你说的是谁?”
毕牙回道:“她说她叫辛盛。她背着一杆火枪,正四处帮嬅姬找身子呢。”
多龙听得越发稀里糊涂:“嬅姬?你说那个八年前被剁碎了的天女?”
毕牙点头:“是的,天女不死。天女的头颅选择了辛盛,辛盛在替天女办事。”
毕牙此言本意是讨好多龙,以为多龙听了这样的消息会高兴,孰料多龙面色变得沉重。
“锦王厌恶宗教,最恨天女。那丫头片子敢替天女办事,不要命了?”多龙不悦道:“我把她嫁给总督,是让她安安稳稳过富贵日子,可不是让她跑出来瞎胡闹的。毕牙,下次再见面,请留住她。我得抓她回去,亲自给总督赔罪。”
毕牙不解,但还是唯唯诺诺应了。
“多龙,何必这么严厉呢。如果不是辛盛私自从总督府溜出来,我这条老命恐怕也就交代在虎利了。”西伦劝道。
“我一生未婚未育,这辈子也就辛盛一个干女儿。她好好活着,我才能心安。”多龙摇头:“何况她惹出乱子,是要牵连到我头上的。”
西伦笑:“我醒来后,听毕牙描述,倒觉得辛盛不像个安分守己的。她是行代津人,还是南行代辛家的长女。你啥前儿认了这么个干女儿?”
多龙清清嗓子,似是不愿详谈,只模糊地几句话带过:“别人家不要的孩子,我就捡来了。”
察觉到多龙不肯细说,西伦便也笑着岔开话题:“那时候你可真年轻啊。”
毕牙插嘴:“鹰青王现在也年轻呢,倒是父亲老了。”
西伦依旧笑得随和:“是啊,自从断了腿,一夜之间就老了。”
见西伦遭受如此厄运,还能拿自身的残缺打趣,多龙心情沉重,感到不是很舒服。西伦也曾有意气风发的岁月啊。当弱者不得不坦然接受命运时,强者却对弱者生出了愧疚。她试着岔开话题:“毕牙,你脖子上那串项链真特别,是用骨头做的吗?”
“是顺郡主用父亲的腿骨精心打磨雕琢,赏赐给我的。”毕牙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