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镇村落水腾腾,八百里山路雾蒙蒙。
青龙观。
孟然静气凝神,闭目盘膝,手中捧着一本页脚皱黄的道经,默默诵读着。
道人十九许岁年纪,穿藏青色道袍,梳道髻插木簪,生的清秀近人,易生好感。
而今倒春寒的三月,又恰逢一场春雨,殿内空气潮湿阴冷,坐下蒲团好似石板,柴火堆在殿门一侧,已经被淋湿了。
屋檐下,几只雏鸟趴在窝里,叽叽喳喳地叫着。
吧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孟然头顶。
“破道观又漏了……等攒够了钱,一定要彻底修缮一番!”
孟然泄愤似的撇开道经,忍着寒冷,挪了挪屁股,又从怀中摸出半块米饼,咬下小口,艰难咽下。
木柴潮湿,无法生火,别说驱寒取暖,即使是烧一壶热水,都是顶难的事情。
孟然揉着发酸的下颌,瞥了眼上方的那一座牌位——青龙观三十三代观主——张梦龙之位。
“师父……谁特么说诚心诵经,就可以寒暑不侵的?”
他想起师父在世时,常将买来的酒分成两份,一份兑水,为祖师上供,另一份则自己喝,并说什么:不诚也灵。
结果师父就去世了。
念及此处,他心里平衡了许多。
呼出一团白气,孟然搓了搓僵麻的手指,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远处群山起伏连绵,层峦叠嶂;雨丝缠绵成雾,近深远浅,如置梦中;比起上辈子的高楼大厦、酒绿灯红,也另有一番美感。
“怎么就穿越了呢?”
自从三个月前勘破胎中之迷,忆起前世之后,孟然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上辈子的他酷爱读书,对于神鬼志异,野狐修禅一类的古典书籍,更是情有独钟。
记忆中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他当时正在整理书架,偶然间便看到了一本颇为老旧的古书。
名字叫做——《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经》。
封皮暗淡发黄,边角残破,卷起皱褶,年头不浅。
孟然对此书并无什么印象,于是随手翻看了几页,书中所记录的,皆是如“三元”、“五德”、“九曜”等神话传说中的仙君人物。
孟然越看越入神,不知不觉间便有一道白光将其包裹,侵吞掉他的意识……
等再醒来,就已经托生到了此方世界,在这个名叫“四方村”的地方,被青龙观的观主张梦龙抚养长大。
一晃便是十九年。
直到三个多月前,师父张梦龙忽然身死,而孟然作为对方唯一的弟子,在安葬了师父后。
顺理成章的成了青龙观的第三十四任观主。
也就是在当夜,他才在梦中忆起前世,发觉自己本不该是此世之人。
“那本书……”
孟然想的头晕,索性不再理会,回到蒲团前坐下,拉开矮桌的抽屉。
从中摸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薄册,这是一本日志,记录每日发生的大小事情,以及将要去做的事。
他发现,自从觉醒宿慧后,年幼时期的记忆,便开始逐渐消失,尤其是与师父张梦龙相关的事情,越发显得模糊起来。
索性便养成了写日志的习惯。
孟然胡乱翻看着日志,显得心不在焉。
四方村太小了,即使是数百里之外的千秋城,也不过一边陲小城。
如若有机会,他当然希望出去走走,见识见外面的灵妙玄奇、瑰丽浪漫。
观内藏书丰富,一些志怪笔记、以及山水游记之中,也不乏对俗世妖鬼、得道登仙等奇闻异事的讲述。
似真似幻,令孟然十分神往。
“鬼怪与仙家,都是真实存在的?”
吧嗒——
又一滴雨珠砸落在孟然手背,将他的心思拉回现实。
好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而今首要,还是应当将这破道观修整一番,春雨还好说,若是等到夏季暴雨,怕是会被直接冲垮。
“便宜师父半个子儿也没给徒弟留下,这三个月来每日缩衣减食,不过攒下四贯大钱而已……最多能换两块门板……唉,难啊!”
孟然不再胡思乱想,直接将日志翻到最后一页——
十二月初一。
到村子南面的李寡妇那去吃豆腐脑儿。
说实话,跑那么远去吃豆腐脑儿,其实是为了看李寡妇,没成想豆腐脑儿居然是甜的,败兴而归!
……
“拿错了,这是师父的日志。”
孟然面不改色的将师父的日志收起,转身取出自己的那一本,翻看起来——
三月初一。
村子东头的王冰棍,夜间常梦老妪问路,颇为怪异,如果解决,愿支付铜钱两百文。
……
“二百文?”
孟然思虑了一番,打算过去看看。
夜间多梦大概率是因为压力过大、或者胡思乱想导致,一张简单的“静心符”就可以解决了。
抛去符箓本身的成本,也有一百七八十文左右的收益,还算不错。
这个时代的一两银,相当于一贯钱或者一千文;而一文钱则与现今的一块差不多,可以买两张米饼。
平日里,师徒俩的主要生活来源,除了那惨淡到几乎没有的香火之外,就全靠为附近村子的百姓,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疑难琐事。
就比如镇宅驱邪、婚丧嫁娶、风水堪舆……偶尔还会充当稳婆,替人接生。
主打的就是一个全能,只要给钱,就没什么不能办的。
可惜自从师父死后,没了这颗大树遮荫,往日的许多“业务”,对于如今的孟然来说,便显得有心无力了。
若非还有一手画符刻箓的技艺,他怕不是真要脱下这身道袍,到镇上去谋个差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