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旁边跑来个佝偻的老狱卒,窸窸窣窣鼓捣了好一阵,这才燃起盏微弱的灯。
他努力把油灯挂上高处铁钩,昏黄宁静的灯光倾泻,驱散牢房一角漆黑。
王牢头推了推狱卒,示意他喊两句,老头咧开漏风嘴一笑,指了指口腔里半条断舌。牢头转而瞄了眼自家将军岿然不动的身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一步,战战兢兢喊道:
“里头的!还活着就答个话!”
黑暗中“叮叮铛铛”的铁链拖拽声逐渐清晰,诡异的白瞳步步靠近,李翰和王牢头齐齐屏住呼吸,神色凝重。
先显露在光亮下的是双苍白削瘦的脚,上头青筋血管蜿蜒,被造型夸张的精钢镣铐拴着。
一道披头散发的人影从阴影中蹒跚而出,发丝缝隙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招子,在灯火下与常人并无分别。只是眼尾略有些挑起,颇有些风流的味道。
李翰微微转头,牢头立刻识趣地屏退了狱卒,有些踌躇地望向自家将军。见他摆了摆手,这才心领神会,低头行礼退出了牢房。
李翰握紧掌中之物,稳了稳心神,这才沉声道:
“可是死囚寇白?”
……
寇白背着沉重枷锁勉强走了两步,才打量起牢房外站着的人,见到孤灯下此人一头灰发梳得整齐,目若点漆,一副神光内敛的模样。
关在这不见天日之地整整一年的年轻邪祟咳了声,闷笑道:
“好好好,总算有个会吱声的了。“
声音喑哑,李翰藏在袖里的手一紧,指尖微微发颤。他并非怯懦之辈,平素面对上峰也能保持气节,可这次是能移山填海的修士,愚夫甚至呼为仙人,这岂能一样?
尽管仙人谪落,修为尽失,被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曾经的威严和力量仍然让人敬畏。
寇白被枷锁拘束,只能低头听着李翰沉沉声音流入铁门:
“寇白,骨龄十八,江北左道邪祟,两年前与人斗法废了灵窍,修为尽失。为避祸潜入我梁国兴平城,在一年前被【仙人台】的执法青衫擒拿…”
“青衫们说阁下灵窍毁伤,泄去阴阳,这辈子不得再登仙道。我梁律仙凡隔离,既然形同凡人,【仙人台】便对你没有生杀之权,因此押入我这凡间的典狱司,指示就地立斩…这经历可有不实?”
梁国地处江南吴越之地,在仙宗治下,行的是仙凡隔离的律法。仙宗山门隐在东海,并不入世,大小国政悉数决于凡人,严禁修士插手朝堂。
凡人无法对抗左道散修与不尊梁律的邪祟,因此仙宗特设了外门【仙人台】,在各郡皆有驻地,响应官府求助;猎杀左道邪祟,以此维持国境清平。
而寇白正是是在仙人台某一次缉查中被逮捕,发落至典狱司大牢中。
哪怕他关押在这死牢许久,心中还对那场莫名斗法一阵悚然:
‘不知得罪了哪位高修,重伤不说,连灵窍都被搅得稀烂,一身修为如水泄平地,顷刻烟消云散,绝大部分记忆也蒸腾了个干净。只得在兴平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疗伤,虽说再也不能修行,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少年从思绪中抽离,点了点头,便听见外头这参将继续道:
“当年【仙人台】指示杀您了事,可我等想到也许有地方用得上阁下,便悄悄保下,寻了个替死鬼上刑场…现下果然有桩买卖想同阁下做,不知意下如何?”
寇白并不李翰预想中的感恩戴德,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半响,牢房中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火光照亮少年侧脸,另外半张脸隐没在深深阴翳中,这年轻邪祟终于开口道:
“且说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