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庐山之行归来后,璩峰的童年记忆仿佛被打开了缺口,每到夜里便如潮水般涌现。这让他对过去的生活产生了深深的质疑。最终,他把这些天来的心事倾诉给了明华。在明华的分析下,他愈发觉得自己可能在心理上或精神上出了问题。
经过明华的建议,璩峰决定回老家探望孤身一人留守的父亲。多年求学的时光里,他从未回过家,假期也总是在外打工。除了逢年过节给父亲打个电话外,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仿佛父亲的存在仅仅为了让他在心里找到一丝安慰:“我还有个父亲,我不是孤儿。”仅此而已。
暑气渐渐退去,璩峰踏上了从京城开往西州的火车,整夜颠簸,疲惫不堪。在从西州前往县城的大巴车上,他早已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车内售票员用熟悉的家乡口音喊道:“乾州到了,下车了……”璩峰睁开眼,透过车窗望去,远处那三座熟悉的山峰又出现在眼前。乾陵的那片山峦在他小的时候就像是世界的尽头,没想到今日归来,那种感觉依旧回来了。山的背面就是家。然而,一种对家乡的陌生感悄然而生。这并非因为马路变宽了,高楼多了,而是一种莫名的疑惑,仿佛那里埋藏着许多秘密,等待他去揭开。
“喂,下车了,到站了。”售票员的大嗓门让他回过神来,车厢里已空无一人。他急忙拎起背包,匆忙下车。
回到家见到父亲时,璩峰强挤出一丝微笑。然而,当父亲领他走进那间维持生计的小杂货铺时,他再也压抑不住情感,一把抱住父亲,放声大哭。
父亲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岁月在他身上消磨掉了几层皮肉,反观璩峰,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敷上了几层。交谈中得知,父亲已经戒酒,靠着杂货铺维持生计,再加上几亩小麦地,勉强温饱,偶尔给璩峰寄的学费虽然不多,却是他尽了最大努力。实在山穷水尽混不下去的时候,村里的低保成了父亲的最后保障。在父亲的眼里,家乡是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地方,只要活着就行。
父亲年轻时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曾经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他的世界观里,天空是圆的,大地之外就是大海,走到尽头就会掉进大海。这还是邻居张八爷告诉他的。若非如此,父亲恐怕连大海在哪都不知道。可最终,他没能走出这片山沟。他活着的动力,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想让璩峰孤身一人留在世上。
人们常说,遭遇苦难的人总能得到同情,但璩峰对父亲却并无太多怜悯,甚至还有些怨恨。说起来,怨恨自然有原因;若要细数,璩峰可以列出一长串:父亲的酗酒、固执,对母亲的苛刻,母亲在世时的哭泣,那段没有爱情的婚姻,母亲去世后,父亲没尽到养育自己的责任……而这一切似乎都绕不开“酒”字。
想到这,璩峰从悲伤中抽身,抹去脸上的泪水。毕竟,已经回家了。虽然这么多年一直不愿面对父亲,但此刻站在他面前,依然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与父亲在一起,竟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半晌,父亲率先止住了眼泪,从凌乱的货架上取下几沓纸钱,又从纸箱里抽出一张黄纸卷起来。“给你妈上坟去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家里的钥匙给我,我想回去找点东西。”璩峰突然想到自己高中毕业后放在家里的一些物品,还有写过的日记,这次回来打算带走。
“家里好久没人住,房子荒废了,你要什么,我去帮你找。”父亲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