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今日不得伺候,只是在远客就坐前将室内的香炉燃起,之后便退出屋外了。
他见那来人实在样貌不堪,换上一身干净衣袍后更显得精瘦憔悴。也不知是哪来的客,竟能直接面见刺史,怕不是从北面逃回来的谁家子弟吧。
屋中,贺承绪待来人坐定,便急着开口了。
“你我一别十年不曾相见。兄知你在北地任官,后来叛军乍起,有人自北地传来消息,说弟已在北地殒命。兄闻时只觉天旋地转,但又想到你自幼便有命气,必不会就这样殉于叛军,如今相见,果不其然。”
来人正是陈琦。
自从与章桢在山中分别后,陈琦走了三天才进了吴州城。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情况,得知现在是贺刺史主事,便直奔刺史府衙了。
贺承绪比陈琦年长近二十,在此之前两人其实只见过两面。上一次是陈琦科举得中,衣锦还乡时,那时已任吴州长史的贺承绪来道贺,几句话罢,两人便分散了。至于第一次相见,是在那耿直辞官的夫子弥留之际,贺承绪匆匆赶来跪于榻前侍候,少年时的陈琦始知这位儒雅随和的文士也是夫子的授业徒。今日陈琦也正是凭了当年夫子的随身物件,才得以入衙相见。
“下官百般波折才得以死里逃生,今日入城便急忙来见贺刺史,实是有北面动向急告,十万火急事,请刺史斟酌。”
尽管眼前这位贺刺史热情非常,入府后又是派人侍候自己梳洗换衣,又是派人上膳暖茶,刚一见面的言语里也都透着对自己的关切。可一来尊卑有别,自己不能不知趣的与刺史称兄道弟。二来,眼前这副与二十多年前那儒雅文士差异不多的面孔,实在不能不让陈琦提起戒心。
夫子弥留之际,彼时才入仕途的贺承绪确实是躬亲侍候。可一日夜半,夫子将陈琦叫去,嘱托后事般的向陈琦说了些话。
那时夫子的神志已是时清醒时糊涂,但在与陈琦言语时却骤然间重焕神采。一些嘱咐交代过后,说到了贺承绪。夫子猛然剧烈的咳嗽,许久,才虚弱的开口,说贺承绪幼时便跟随自己读书,自己对他太了解了。这人没有大奸大恶的心机,但多年圣贤书却读出来个鼠目寸光,年纪渐长又多出了贪小失大的毛病。自从入了仕途后就没再来探望过授业恩师,如今突然殷勤,只不过是借此表现博得朝廷看重,顺便还能借此笼络夫子的其他门人徒众。
后事的发展也确如夫子所料,因为夫子的性格倔强以及后来的怒而辞官,朝堂上下多愤愤然,也就顺带不喜这位榻前侍奉的贺承绪,导致他后来在七品任上徘徊了六七年的也不得寸进。后来靠着与一位贵人结为姻亲,才卸掉了这枷锁。
陈琦恍然,从回忆又落到现实。
他向来不喜官场勾连,早些年在北方为官时,听到有人从吴州来讲这些闲事,也都一笑了之罢了。现如今自己重重涉险回了吴州,却不得不直面这位“贺公”了。但不管如何,吴州安危已系于这位贺刺史之身,陈琦也无他法。
简单的述说了自己在北方流离的经历,引得贺承绪长吁短叹后,陈琦切入正题。
“在山中时听那校尉所言,叛军有南下夺吴州的意图,还请贺刺史留心情况,以保吴州父老。”
贺承绪如遭雷击,细密的汗珠渗满了额头。
“那校尉现在何处?”
“关在救我的义士家中,约定好我到吴州后,他便将人押至府衙。”
贺承绪起身踱步,神情愈加烦躁。他定了定神,转身宽慰陈琦稍坐,便直奔前堂。不到一刻,几位僚属门生也在接连而至。
这几位都是贺承绪多年的心腹,他这人虽然圆滑贪权,却仍保有些自知之明,就是清醒的认识自己的智慧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官场被冷遇了多年后。所以每遇不决之事,与心腹密谈就已是司空见惯了。
几人听了大概,也登时一惊,几息后开始纷纷建言献策。无非就是老一套的旧事重提,拒敌自保还是献城出降,争执不休。
贺承绪拍案,冷峻的目光环视着屋中的几位心腹。
“事尚无果,又起争执,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