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密信交了上去,就再也没有消息,宛若泥牛入海。
皇帝在啜泣彷徨,大臣在找求生后路,就连嗅觉最不灵敏的百姓,也知道祸事将至。商旅们抛售货物,压到了三成的价格依然无人问津。往日地段繁华又千金难买的宅院,如今人去屋空,任由流民匪盗出入,当然,高明的盗匪早知大事不妙,对生死之事的敏感总能使他们躲过劫难。
随着潼关失陷,京城的混乱愈演愈烈。
京城到处都在传言议论。
钱熹在关前怒斥朝廷言而无信,冷落有功将士,致使凯旋大军有家不能回,有功无所赐。自己与将士浴血苦战,到头来却被朝中小人嫉妒排挤,连累着将士们也在潼关外受苦。
这番言论让朝廷彻底失去了军心,攻破潼关后,钱何二人便马不停蹄了直奔京城,“清君侧”,多么美妙的借口。
八月七日,京城被围。
皇帝拾起最后一点理智,一边派人出城欲安抚叛军,一边早已做好西逃的准备,但他还想挣扎一下,这巍巍大殿里的至尊大位坐了四十余载,岂是能轻易舍弃。后人提及此,仅是寥寥几笔。
“为帝为尊几十载,不念生灵涂炭,不思与国同殉,惶惶然中只顾着九五而已”
皇帝的徒劳化成了泡影,碎在了攻城之日。
凭着城坚沟深,叛军的多次进攻都没有太大成果,这样僵持下,城中人的希望都寄托于勤王的军队正在赶来。皇帝一天十几次派人探听勤王军队的消息,所有人都在虚幻的光明下分得一丝安慰。
八月十四日,破城前夜。
馆驿中住了一些南方来的商人,他们由吴州来京已有几个月,原本是趁着兵乱渐平,来北方把积压的货物脱了手,没成想又困于京城,回乡之路断绝,只能整日在馆驿中长吁短叹。
他们认得陈琦,当年吴州出了这么一位才子,也是了不起的事,后来只听说他入了京又外放,升了迁又贬官,没想到在这馆驿里得见真人。
陈琦也不总是枯坐在房中,偶尔下楼听他们说说城里的情况,就这样聊赖度日。
“陈县尉,等贼人进了城,您一定得跟好我们哥几个,我们带您回吴州,那是咱的家”
陈琦苦笑,但也还相信这京城还能守下去。
那先前说话的老商贾又是一声长叹,示意陈琦听他说。
“陈县尉,这城是守不住了。小老儿听人说,那些勤王的军队早就到了京城附近了,见叛军势大,有的止步不前在远处观望,有的干脆就上了贼船。倒是有那么几支还算忠心的队伍,一心往城里奔,可拼了老命突进了城,死得啊,十成去了九成,惨啊。您说,这勤王的指望都没了,这城还能守多久啊。”
陈琦不语,夜深了,灯未熄。待他上楼时,来自老家的商人们还在商量着如何逃出城去。
城终是破了。
守军开了门,这京城的局面已经不是皇帝或者钱熹能控制的了。皇帝在几百宦官侍卫的保护下西逃了,钱熹为了保住所剩无几的军心,放纵军队大抢三日,以兑现破城前的诺言。恍然间这繁华百年的都城变成了阎罗的鬼道。百姓奔逃无措,或践踏于铁蹄下,或畏缩于陋巷间。显贵无处容身,或跪献财宝于外,或酩酊大醉于内。无数妻女,尽无完躯,重重楼宇,几无完存。
好在皇帝已出逃,宫城并无抵抗,叛军大都一窝蜂的涌向宫中,大多百姓才有了机会逃奔出城。等叛军将宫中劫掠殆尽后,城中的百姓已逃散大半。
陈琦夹在人流间,如被山洪卷挟,涌去城门。
他回首,不见宫阙,不见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