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早上~”这是她唯一比较说得还算标准的粤语。

“薇薇安，早上~”听到她用粤语问候，凯瑟琳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郑凯玲是香港人，比柯采薇大十八岁，英文名凯瑟琳。她是丰华银行西区信贷管理部总监，薇薇安是她下属的信贷经理之一。丰华银行是入华最早分行网点最多的老牌外资银行，和所有外企一样，员工入职时都登记英文名，无论上下级，均以英文名相称。

凯瑟琳今年五十三岁，属于快要退休的尴尬年龄，若非如此，以她的能力和资历，且之前在不同时期曾经兼任过南区信贷总监和东区信贷总监，升任丰华银行中国区信贷总监实属当之无愧。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至今中国区信贷总监已经空缺两个月，新的任命却迟迟没有公布，暂时由亚太区信贷总监德瑞克，一个五十岁左右新加坡男人兼任。

虽然凯瑟琳面上云淡风轻，经常口里说着退休了去环游世界之类，但薇薇安等几个和她共事多年的下属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未尝不渴望那个位置。那也不奇怪，就算凯瑟琳并不是野心勃勃权欲旺盛的人，但她明明最有经验能力最强，别说西区，东区和南区的多个核心项目都是她亲自第一次调研审批的，成为中国区权限最大的审批总监堪称众望所归，何必向处处不如自己的人汇报而受其掣肘。

薇薇安当然希望凯瑟琳得偿所愿。虽然以她自己有限的资历，几年内顶多有机会升职到资深信贷经理，西区总监的位置恐怕还遥遥无期，但她乐于见到自己尊敬的前辈和女性上司在退休之前更进一步，毕竟中国区信贷部门最高领导从她入职丰华银行以来都是男性，从白人变成亚裔也不过最近几年的事。

薇薇安打开电脑，上百封未读邮件瞬间一个接一个弹出提示。和凯瑟琳一样，她每天的工作都先从回邮件开始，权限范围内的项目直接回复业务部门风险处理意见，超过权限则按照自己的专业经验提出方案转交凯瑟琳或更上一级信贷总监批准。处理完邮件再开始审查今天的项目档案，每份档案都是几块砖头般的厚度，一天能审完三单已是极限，遇到加急的项目，就必须加班出具评审意见。

凯瑟琳的工作量几乎是薇薇安的几倍，但她似乎永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虽然已是五十余岁的女人，凯瑟琳依然妆容精致一丝不苟，总是穿着成套的职业装，但她不喜欢穿裙，总是选择偏中性剪裁合体的西服西裤，配合短发，更显气场凌厉。她就像薇薇安看过那些港剧里走出来的职场精英，有着香港人特有的认真与敬业，是薇薇安入行以来最敬佩的导师。

等薇薇安终于把未读邮件清理了大半，刚泡了点花茶喝口水歇一歇，凯瑟琳仍然全神贯注对着屏幕继续打字，没有露出一丝疲惫。薇薇安想，再过十几年二十年，她能不能达到凯瑟琳这样的职业高度呢，恐怕很难。

不过，凯瑟琳一生未婚，她大概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工作，薇薇自知不可能如她一般全力以赴。她一边翻开一叠项目资料，一边打开手机里“芷言若麟快乐成长”微信群，忙里偷闲欣赏一下孩子的照片。

女儿江芷言七岁多，刚上小学二年级，平时由江靖宇的父母帮忙接送，住在街对面的另一个小区。昨晚薇薇安加班太晚，来不及把女儿接回自己家里，就让爷爷奶奶今早送去学校。儿子江若麟两岁，还没入托，由薇薇安住在市郊的爸妈帮着照看，好在离薇薇安的家也不算太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她每到周末去父母家把儿子接回来，或者与江靖宇一道带女儿去外公外婆家团聚。无论什么紧急任务，需要加班到多晚，薇薇安都尽可能在周一到周五之间完成，因为周末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薇薇安刷了一会儿照片，嘱咐母亲给儿子播放英语动画片需要限制一下时间，刚好整以暇开始审查一个新的项目，又一封邮件弹了出来，标题开头大写的单词“紧急”，让她心里微微一惊。

的确是非同寻常的紧急情况，她半年多以前批准的一个项目，其中一笔贸易融资三百万明天到期，因为买家付款推迟无法偿还，申请15天延期支付。

如果不批，那会在借款公司征信记录上立刻产生一笔逾期，但要批的话，这个期限已经超过了薇薇安的自己的审批权限，需要转交给上级凯瑟琳批准。万一，15天后买家还是没付款，而借款公司自己也没有资金偿还呢？身为风险管理专业人员，她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薇薇安愿意承担起这个责任，毕竟项目是她自己批的，就算最后被暂停一段时间的独立审批权也能接受，但她不想把凯瑟琳牵扯其中，尤其是下一任中国区风险总监尚未公布的关键时刻。难道让客户逾期然后启动追索流程吗？这无疑是把资金暂时遇到困难的公司立刻送上绝路，也有违她的职业精神。

相比家里的鸡毛蒜皮，薇薇安感觉，这才是她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