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德触电一般将脚从地毯上挪开，整个人向门口挤去。只见一阵蓝衣的旋风奔进了皮草间，如法炮制地捧着两条长毛巾回来了房间门口。

威尔逊则看了一眼自己的队长之后，就将眼睛移到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

“毛巾也可能会擦掉现场的重要痕迹，所以一会儿也得放进证物袋里。如果现场沾到了任何毛发和污渍的话。”

“这也是你在矿井警察队里学到的？”

“不，是我做海员的叔叔告诉我的，他说莫卧儿皇宫里的大太监很不喜欢外国人觐见，因为欧洲人进宫时都穿鞋，会弄脏宫里的地毯。

但海员有哪个没脚气的。皇帝下令砍掉两个倒霉蛋的脚掌之后，他们就想出了这个法儿，”威尔逊摇了摇手上的毛巾，“果然解决了问题。”

菲尔德没有接话，这些事儿对摩登时代的英国中产阶级而言，毕竟还是有些太猎奇了。

“菜鸟，现场还有什么新发现么？”

威尔逊远远地在床边走了一圈，然后掏出了速写本，铅笔如同附了魔一般，在纸张上非常丝滑地行动了起来。

首先是打稿用的结构，透视，然后是线条，再然后是细节与光影。菲尔德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张写实的素描图在五分钟之内就被炮制出来了。

而画完了一张之后，他又变换角度，又画了好几张，直到每个角度的观测点都留下了一张画之后才停手。

随后，威尔逊将速写本小心地合上，封好，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浴室里用的是白色的大理石台面，角落里放了一支绿色镶金浴缸的洗手间。

装饰着浮雕的烛台带有一丝罗马公共浴室的排场，而装潢与香味却是君士坦丁堡的。

洗手盆上摆放着使用着的牙刷，一包皂色的粉末，一根细线，两把梳子，其中一把是用牛骨制作成的发刷，上头镶嵌着短硬粗密的猪鬃毛；另一把则是木制的扁梳。

威尔逊趴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面，然后又取来了一只烛台，点燃蜡烛之后，地面被烛光照亮了，在干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圈小巧的，马上就要被蒸发干了的脚印。脚印很娇小。

“您带了卷尺吗？”威尔逊头也没回地向自己的长官发问，看来眼前这个愣头青警官对官场的作风还不甚熟悉，第三天执勤就开始整顿白厅街4号的职场，开始指挥上司了。

“给你，菜鸟，你这些花样儿从哪儿学来了。”菲尔德警官的兴趣似乎被勾起来了。

“所有的尺寸距离测量技术都是从我做海员的叔叔那儿学来。”

“这，您的那位叔叔是在火奴鲁鲁供职的么……”

“是吗？下回我一定问问他，美国佬想要那个岛，还颁了‘刺刀宪法’。那帮天杀的扬基人不准东印度公司的船登录，我叔叔假托是法国公司的雇员的身份才登得陆。

他说扬基佬称那儿为夏威夷，还建了个海军基地。很多有关于东方的知识，都是在那儿学到的。

不过大名鼎鼎的菲尔德探长对我叔叔这个公司职员大感兴趣，他一定会连夜吓得收起包袱赶去蛮荒沙漠里只有几张牌桌的拉斯维加斯。”

威尔逊一边随口敷衍自己的这位上司，一边给这个娇小的脚印量了尺寸，“嗨，还不满一英尺，看来脚印的主人是个女人。”

“你是说这个案子是由一个女人犯下的么？”菲尔丁感到有些惊讶，如果他的瞳孔收缩幅度还说不是“震惊”的话，“你是说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一个站街的流莺，或者我们这些只做家务活的太太？见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知道，长官，但一般都把他们送去了妇女感化院或者精神病院，毕竟警员们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根本没法儿下手逮捕这些小姐们。

不过说句实话，长官最好不要对将来的犯罪太松懈自信了。小姐们真惹起事儿来，可不是靠绅士能处理的。毕竟街区里头挨过男人婆莫格揍的老实人也不在少数。”

菲尔德听到“莫格”这个名字的时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男人婆莫格可是白教堂区的大明星，体格五大三粗，做事勤快，为人和善，但这个爱尔兰娘们绝不能碰酒。

不然，两杯廉价的都柏林黑啤或著名的史密斯父子淡麦酒能让她就地化身成爱尔兰战神。全区的流氓都被她揍过。而且托她爱光着身子跟男人互殴的脾气，局子里每次都得出动7、8个人才能压住她。

“骨碌”一下，菲尔德警官条件反射地吞了口唾沫，好像被揍过的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使他短暂地陷入回忆的状态。

而也正是这个发呆的瞬间，让他忽略了威尔逊的小动作。后者在浴缸下发现了两朵干枯了的水仙花。他留下了一朵，方便菲尔德或其他什么警官在搜查现场的时候找得到，另一朵则轻轻地拈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站起了身。

浴缸很明显地使用过，热水已经凉了，里头飘洒了一些玫瑰花瓣，浴巾有过被使用的痕迹，沾了几根又黑又粗的短发。

“好了，长官，我的活儿探查完了。”威尔逊在浴室里一番上蹿下跳之后走出了浴室，笔记本里又多了一张现场的素描，“啊哈，这儿有餐车的骨碌印儿，”

“我说，你那些素描是干啥的？”

“侧写。”

“什么？就是法国人喜欢玩儿的那种黑色侧影儿童画？”

“长官，这不够法国也不是儿童画，虽然嘲讽法国是我们英王子民，嗯，坚定不移的职责和使命。

但现在这案子跟法国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相反可能和土耳其，或者更东方一点的地方有点儿联系

。现场的痕迹是会消失的，水印会蒸发、毒药会挥发、哪怕是伤口也会凝固，一段时间之后，所有犯罪现场的证据都会被分解和变质，我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指证了。

伟大的苏格兰场如果不是依靠现行犯，至少也是通过审讯和某些国王可以容忍的暴力手段，来取得供词的，对此我毫不怀疑。

但这个时代的犯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门技术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犯人们设下的陷阱，害得抓错犯人，甚至身败名裂。”

威尔逊最后伸出手，想要检查一下柯林斯身上的浴袍，“我能看看吗，长官。”

“可以，菜鸟，不过一会儿要告诉我结论。”

“好的。”威尔逊从浴袍里掏出了一张票根和一个袖珍的笔记本，本子上用红笔写了一段话。

“以斯帖，12A，rumon.”

还有一句拉丁文的摘抄。

“Agnosco veteris vestigia flammae.”

“好了，长官，我提议去跟狄更斯汇合吧。”威尔逊已经完成了对房间的全面搜查，然后向他的长官提出了自己充分斟酌之后的意见。

“不需要先和我汇报一下调查的情况吗？”菲尔德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菜鸟警官。

“当然，不过狄更斯先生在场的话，您能更好地判断我的话有没有道理。我和您一样相信他的智慧。”

“好的，菜鸟，你领路吧，我跟在您身后。”菲尔德警官点了点头，对他比了个手势。

但当威尔逊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时候，他仍忍不住喃喃自语地说道，“妈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来头，我一定要让他归部里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