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在楼上找到了些什么?”坐在吸烟室里的狄更斯听到了楼道里的动静,很快就站起了身,他的笔记本一直拿在手上。当警官们不在的时候,记者便替代了问话的人的位置,拿出笔记本来给他们做了一个近距离专访。
看样子,明天报社的头条新闻有了。
“别提了,查尔斯,您还是先过来一下吧,让他们再等一等,不碍事的。”
狄更斯抛下了正在做笔录的证人,那是一位头发浓密的希腊侍应生,在取得了他的谅解之后,狄更斯从吸烟室告退,倒头走回了酒吧里头。
而正在吸烟室里的人,听到菲尔德的声音之后,纷纷抬起了头,向门口张望。菲尔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双警惕的眼睛扫过了所有人一眼。
威尔逊则选择站在菲尔德身后。
吸烟室里站满了人,那个希腊的男侍应生被安排站在门口,他大约一米九的个儿,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色。
这种苍白而严肃的肤色一般只出现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或但丹麦这些常年照射不到太阳的地方。
由于缺乏阳光,当地人不够分泌足够的维生素C,因此大多患有明显的季节性抑郁。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他们的高贵,也削弱了当地人的生机。
相反,地中海长满充满了明媚的阳光。这个希腊侍应生便如同那些活跃在民间童话中的魔术师一样,有着一种病态的美。但他的黑发与黑色的眼眸,又确实是伯罗奔尼撒半岛居民的典型特征。
至于零零散散地分散着的七个客人,除了卡门夫人,都是酒店的住客。
一个衣着考究的胖子正坐在扶手椅上玩儿牌,这是他从顶楼自己的套间里挪下来等候谈话的交换条件。
他的眼睛时常皱起,很难判断这是由于倨傲,还是单纯地视力不好,所以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人。
虽然身材臃肿,但他却长了一个笔挺而秀气的鼻子。相较于其他的英国人,他好像在年少的时候经历过阳光的暴晒,以至于即便人到中年,皮肤也还没有恢复到那英国人那以高贵自诩的苍白。
他有着一条飘逸的金发,时常梳着分头,以显露自己富有智慧的前额。两道浅浅的法令纹为他的表情增添一种学院派的教师气质。
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对奢华的沉迷令人怀疑他是否顺利地完成了学业。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胖子蓄着特别能表现皮卡迪利轻佻而浮华个性的颊边短髯,一看就是老爱在剧院和百货商场转悠的时尚弄潮儿。
此刻他穿着一身浴袍,明显是已经要准备上床睡觉了,才被菲尔德叫到楼下来的。
因此只披了一件大衣。萨克雷坐在一张圆形的小咖啡桌,桌上放着一个考究的祖母绿茶壶,里头飘散着伯爵格雷特有的香气。
此刻,他手上的扑克牌背面是蓝色的菱形格子,由海军蓝与阴影条纹切割成钻石的背纹组成。
整幅扑克牌边框是烫金的,平时被收放在一个檀木的盒子里,而现在则摊开来,一张一张地背面朝上,似乎因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律,才隔几张掀开一张底牌。毫无疑问,他在借助扑克牌占卜。
非常传统的吉普赛占卜法。
与胖子坐在一起的是一个不太精神的中年人,他留着与胖子同款的胡子,但神情明显没那么神气。
下巴被剃得精光,说明男人也很注意自己的仪表。他的眉毛高耸,鼻根极高,整个鼻子像狮鼻一般,勾勒出印度传说中那个意志坚定、颜色眼神锐利的狮头罗刹的表情。
有这种这样长相的男人,都是坚韧不拔的斗士,以及相当难缠的对手。他的大衣也很考究,宽敞的衣领上缝制着一整片的丝绸,这样的打扮使得他看起来非常体面。
此刻他正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胖子如何演示扑克牌的妙用,而后者慷慨地和他分享了自己的一壶好茶,彷佛耶稣在荒野中将鱼和饼分给了追随自己的信徒。
在这两位绅士旁边,有一个操着西西里口音的意大利人,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三件套。剪裁和质地都是第一流的,长相非常英俊。
平心而论,出身伦巴底的意大利人经常嫌弃西西里岛的同胞,如果他们可以称为同胞的话。
但此刻意大利正处在罗马伟大复苏的前夜,教廷已经无力阻止蠢蠢欲动的普通人谈论俗权的统一了,伴随着佣工潮涌入北美的西西里人与意大利人又反向团结了起来,从英国的脚跟开始了建设赌场,斗殴、枪杀与走私的伟大营生。
似乎无力干预意大利统一的他们已经决定抢上新时代的船票。这样的话,现在这个正在酒店中心的西西里人的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不是本小说应该关注的问题,所以让我们暂且忽略来人的真实身份,只要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有钱人混蛋就可以了,就像刚从萨维尔街拿回来的一样。
他的身边坐着一名金发的歌剧明星,另有一个人在和同他交谈,没有转过身来,因此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一个金发男人。
威尔逊转头去找卡门女士,但发现卡门正在在屋子角落的阴影里。
她并没有寻求坐下和更多的医疗帮助。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正坐在屋子正中的白衣女人。
吸烟室里的吊灯就垂在这位丽人的头顶,而她正慵懒地坐在吧台之前,一支如象牙瓷一般的手腕托着腮,一边饶有趣味地盯着正在用扑克牌占卜的两人。
她的头发如金色的瀑布一般流泻而下,发质笔挺,头发蓬松,似乎仅凭一个背影,就将歌剧明星艳压了下去。
由于事发突然,所有人不得不从自己的套间转移到了一楼的吸烟室里,所以她没来得及补妆。
但如蝉翼一般轻薄而毫无血色的霜唇,却在诱发保护欲的同时,撩拨着人的占有欲。
她的眼眸相当剔透。如果可以用晶莹来形容女人的眼睛的话,她的眼眸便如同星河一般璀璨,在淡褐色的眼眸下又有着一层浅绿色的重瞳,当盯着她的眸子时,整个人就如同被吸入她眸中藏着的湖泊之中,心甘情愿地为她沉溺湖间,生死不料。
她的脸部精致而细腻,不像其他的欧洲人,即便白皙,但总在鼻翼藏了几棵雀斑,或在笔尖有着稍微粗糙一些的毛孔。
不,她的皮肤就如一面没有瑕疵的丝绸,一颗刚刚敲开脆壳的煮蛋。她的鼻梁既挺拔又俏丽,精致的鼻子从鼻梁到笔尖,画了一条简明而流畅的线条。
一弯细眉挂在美目之上,当她俏皮地凝视着你,生气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高兴时弯曲出的弧度,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你的心跳。而一张瓜子脸,既透出了俏皮与艳丽的风情,又难掩少女的活泼。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浴袍,双腿裸着,连拖鞋都没有穿就下来了。这使得她坐在吧台前的样子有些过于放肆。
全场有两个女人在死死地盯着她,而她浑不在意。一双眼睛来自歌剧明星,眼中抑制不住的是羡慕、嫉妒与敌意。
另一双眼睛来自卡门,那是一股掩藏着名为憎恶火焰的注视。
威尔逊能感觉到,场地中的男人们之所以没有失控,是卡门女人所散发出来的香水的功效,否则无论是谁,看见这个女人朝自己微笑的,当场都能发狂到窒息。这对于调查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毕竟所有人可能作出对她有利的供述。
威尔逊向卡门女人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很明显他不想被白衣女人看见,至少不想现在就对视。
但来不及了,白衣女人的头偏了一下,伸手捋了一下自己垂下的头发,然后就瞥见了正在转身的威尔逊。再然后,她便转过头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很快,她就同卡门女士那怒气冲冲的眼光对上了。
白衣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将头转了回来,对张伯伦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抛给了威尔逊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她的这副神一般姣好纯洁的五官上的挑逗眼神。
这当然不是威尔逊人见人爱的缘故,从他紧锁的眉头上就能看出,这种明显的挤眉弄眼,就是对他的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狄更斯此刻已经走到房间之外了,菲尔德招呼他俩走入酒吧。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么?”狄更斯进门之后的第一句就是。
“菜鸟你跟他说吧。”菲尔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吧台之前,然后掏出了一支之前藏在里头的芝华士18年,“嘿,这才能叫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