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木匠是个闲不住的,生怕东家看轻了自己次日一大早就同铁柱和二狗子上山看木头出门的时候天还暗沉沉的。
结果转了一头晌,三人才拖着一棵树回来孙老汉十分忐忑的对展鸰解释道:“东家,这一带的树本就不大适合做家具,且又细俺们寻了半日也只寻到这一棵。”
便是这一棵也不过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稍后几日晾着杀杀水分还会再缩故而大件家具是不成的倒是能凑合着做个纤细的书架子。
“这个我也晓得”展鸰笑着安抚道,“前头来的两个木匠也是这样说的咱们这客栈除了盖屋子的木料是就地取材其余的一应桌椅板凳都是现买的木料呢难为您还能找到一棵。”
那边铁柱和二狗子放下木头,过来时正好听了这话,也有心为孙木匠分辨,“掌柜的您不知道,孙老爷子十分较真儿,又往那些深山无人的地方跑去隐约还能听见狼嚎俺们两个壮实的都吓得够呛。”
“咱们这几个月没少砍树回头开春暖和了,也得正经买些树苗补上,不拘什么品种,好歹别糟践了前人种的林子。”展鸰难免又狠狠赞了一回,顺便嘱咐道,铁柱和二狗子都记下了。
孙木匠倒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应该的,这一带适合打家具的木料本就稀罕,但凡长得显眼的想来早给人砍光了,今儿运气倒还不坏,大半日便找到一棵。过几日再出去转转,说不得还有呢,就省的外头买去了。”
人家东家待他这样好,他也得尽量帮人划算着些,能省几个算几个。
席桐听了也点头,“果然行行出状元,受教了。”
他也玩儿木头,可从没想过这些,往往都是手头有什么就抓过来用,今儿一听才知道也是一门学问。
孙木匠哪里受得住这些称赞,连称不敢,又有些谦卑的道:“不过是些下头人的算计罢了,两位掌柜的都是人中龙凤,哪里需要在意这些?”
“什么龙凤不龙凤的,说的我们脸上也臊得慌,就是做口吃的,挣点小钱儿罢了,”展鸰摆摆手,又招呼大家洗手吃饭。
桃花赶紧过来给爷爷打水、递手巾,孙木匠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声问道:“你上午可替东家干活了?别光顾着吃,多少勤快些。”
桃花用力点头,清澈的眼睛没有一点儿阴霾,满是对于新生活的向往和欢喜,“做了,扫了地,也喂了鸡鸭,只掌柜的又给了我红头绳……”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孙木匠一瞧,见孙女乌黑的辫子上果然扎着一截簇新的红头绳,衬的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好看。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以后可不敢再要了。”
原本桃花还担心爷爷会叫自己还回去,已经提前在心中怀念起来,两只手不住摩挲,试图多感受一会儿,谁知意外听了这话,当即欢喜无限的哎了声,又一叠声的保证道:“爷爷,我一定好好干活!”
孙木匠笑了笑,点头,也没再说话。
这样正的红色,想来一尺也得将近十文钱哩,他们爷孙俩吃住都在此处,如今又要了衣裳,又拿了头绳,当真是越欠越多。可孙女这些年吃得苦也够多了,他实在没脸开这个口……
也罢,少不得自己豁出去这条老命,多做些活计吧。
爷孙俩慢慢用手巾擦干净手,又检查下衣裳裤子没有弄脏,这才跟在众人后头入座。
殊不知孙木匠年纪大了,早年又吃了好些苦,耳朵就背,他自己以为的小声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展鸰和席桐这俩听力出色的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只是不方便出声罢了。
展鸰没事儿人似的叫俩孩子面对面坐,又对孙木匠夸赞道:“桃花这姑娘实在叫人爱不过来,手脚勤快又麻利,早起就抢着干活,抹桌扫地样样在行,我拦都拦不住,竟成了个大闲人。”
孙木匠听了,这才放了心,笑的憨厚,“应当的,应当的。”
被夸奖的桃花抿嘴儿笑,有点小羞涩,更多的却还是开心,又忍不住抬手去摸头上的红绳。
大红的颜色,同外头的春联一般,真是好看,她须得好好爱惜着。
摸了几下,一抬头就发现对面那个漂亮的娃娃正满眼好奇的盯着自己瞧,桃花冲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百无聊赖的展鹤对这个新来的小姐姐也十分感兴趣,见状也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越发讨喜了。
桃花看的心里痒痒的,只是不敢说话,心道这娃娃长得可真俊,比她之前在人家家里见过的年画上的福娃娃还好看哩……
因是过年,桌上菜肴尤其丰盛,不光有平日里常见的几样,还有展鸰特意为了过年准备的炸藕合、炸丸子、萝卜炖牛腩、栗子炖鸡、黄豆炖猪脚、猪蹄肉冻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想多放几个碗都没处下手。
二狗子狂咽口水,喜上眉梢道:“掌柜的,恁也忒客气,才刚没进门就闻着香,俺这肚子里老早就打鼓了。”
活了这么些年,就数认识了掌柜的之后过得滋润,哪怕每日累些,可这肚里有饭,心里舒坦!知道明日必然比今日好,后日又会比明日好,哪怕再累几倍也甘愿呐。
见桌上有几样不认得,铁柱就问是什么,展鸰飞快的瞥了席桐一眼,道:“你们二掌柜愿意吃的凉皮,还有红糖糍粑。”
说着,又对桃花笑道:“红糖对女孩子身子好,前几日你受了冻,等会儿也吃两块,不过别太多,不然该不消化了。”
桃花受宠若惊的站起来道谢,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听是二掌柜爱吃的,铁柱和二狗子就齐齐不敢出声了。
倒不是席桐多么不讨人待见,或是人缘多么坏,事实上,李氏和刘氏以及店里来的女性客人们私底下都特别愿意偷瞧他……他平日对展鸰倒是有说有笑,又爱没人的时候隐晦的撒个娇,可一旦出了门就板起脸,瞧着就吓人,客栈上下也只展鸰姐弟不怕他罢了。
展鸰看着好笑。
席桐这人外表看上去好似雪山上冻了千百年的寒冰,锋利而冷硬,令人望而生畏,然而等你真正了解之后会就会发现,他的内心温暖而柔软的一塌糊涂。
今儿一大早,这外冷内热的家伙就对她发动“沉默”技能,隔几分钟就去瞧瞧那盆沉淀着的粉水,回来一句话不说,但表情和眼神却又胜过千言万语。展鸰给他看的头皮发麻,紧赶慢赶做出来了。
其实倒也不难,就是琐碎些,好在如今有壮劳力打下手,也就那么着了。
将那盆面粉水上头的水倒了,留下的糊糊上大瓷盘子里头倒一层薄的,不能直接烤火,得隔着热水烫熟,出来的就是半透明的白色面皮,滑溜溜极富弹性,叠几下切成粗条就成。
老大一块面团来着,洗出来的面筋却只有拳头大小,当真是浓缩的精华。
先蒸熟了再切块,露出来里头蜂窝的构造,同那些烫熟了的绿豆芽一并拌入盐、蒜泥、辣椒油、麻汁酱和香醋,这就成了。
稍后面皮劲道弹牙,豆芽清新爽口,面筋吸饱了麻辣酸爽的汤汁,一口下去噗嗤溅满嘴,不小心些容易被呛到,可偏偏又不舍得放弃,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
唉,可惜没有黄瓜啊!真是一大遗憾。冬日里吃点又酸又辣的凉拌菜多爽,可惜啊可惜,真是十全九美。
席桐也深以为然,特别郑重的提议,“开春之后搭个暖房试试,种几样反季节蔬菜。”
展鸰自然是十二个赞同。
冬天本就漫长难熬,也没个正经消遣,又整日萝卜白菜、白菜萝卜的,其他的一律都是菜干子!虽然确实不难吃,可吃多了到底腻烦,哪里比得上鲜菜爽口呢?
前儿她实在是吃的有些腻,就连着几日没吃菜,结果不出几日嘴里就窜出来口腔溃疡,如今还嗖嗖的疼呢。
今儿她还做了红糖糍粑呢,可惜上火,油炸的东西便不好多吃,顶多夹一块尝个味儿罢了,当真遗憾。
之前买的糯米还剩许多,后头再做元宵也尽够了,早起她便蒸了好些,又打发席桐捣烂了,按压成板,切成长条下油锅炸,外皮酥酥脆脆的。
豆粉提前反复筛上几遍,要细细的才好,铁锅里头炒熟了再筛,然后与熬成糖浆的红糖汁儿分前后洒在油炸好的糍粑上头,摆盘之后看着很是雅致,吃起来更香甜可口,大人孩子都喜欢。
展鹤这小东西也是个喜欢零嘴儿的年纪,没等正式开饭就缠磨着吃了小半根,若非展鸰担心他占了肚子吃不好饭,那一整根就要没啦。
好吃不过饺子,主食自然得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