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睡的位置刚好在窗户旁,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今夜乌云浓厚,幸好只遮蔽了半个月亮,还有一半露在外边。他望得出了神,轻声说:“黑夜是很黑,但,至少还有月光。至少,还有月光啊……”
从刘心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她似乎是坐了起来看向林牧。过了好半天,刘心雨才问道:“那女孩儿是谁?”
“她呀,她是……等等,什么女孩儿?”
林牧从思绪中挣脱,慌张地询问着。刘心雨嘿嘿笑了起来,说:“别装了,你就说吧,在我面前你就别掩饰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牧心虚地辩解。
“嗨,还装。”刘心雨在黑暗中撇了撇嘴,“我接触过多少人啊。用我的话说,大半夜看月亮的人,不是思考人生就是在发春。像你这种小处男,一看就是发春了。”
“我,我……”林牧的脸涨得通红,幸好刘心雨看不见,不然想必又会取笑他一番了。
另一边,刘心雨还在循循善诱,是一种大人诱骗单纯小孩儿吃糖的语气,“跟姐说说呗,让姐帮你分析一波。没准儿姐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些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然后你就懊悔地一拍大腿,哭丧着说‘哎呀我好后悔我本来可以和她携手到白头’的……跟我说说嘛,你的白月光。”
林牧不愿意讲,沉默了半天才说:“我也想啊,可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我和她什么故事都没有,包括我的一整个人生,也是什么故事都没有。没有能够倾吐真心的好友,也没有能轰轰烈烈痛彻心扉的在狂风暴雨中追逐说‘求你不要离开我’那样的爱情……包括现在,也只不过是我在无能为力地幻想罢了。”
“其实你说的那些,很多人都没有啊。”刘心雨说,“大多数人都是平平凡凡的,毕业那天和朋友说着多不舍,结果第二天就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谈恋爱也是,要不就是从未开始,要么就是平平无奇地分手了,从此成为了对方口中可恶的前任……今天看你写的故事我就有所感觉了,你好像特别不希望过平淡的生活?”
“……实不相瞒,我痛恨平庸。”
说这话时,林牧突然想起了自己能操纵物体的能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对他长久以来对生活的憎恨和对自我的厌恶,使得他终于偶然获得了一次上天的垂怜;亦或是一个更简单的事实——他早就已经疯了?
刘心雨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那个女孩儿,是高中认识的,还是大学?”
“……高中。”
“高一入学,一见钟情?”
“高二,某个停电的晚上。”
刘心雨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那得有六七年了哦。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她,你也算是个痴情种了。还在联系?”
“没有,我没联系方式。没有啊,没有啊……”林牧喃喃自语。
实际上,这些话他原本不想说的,不想跟任何人说,一直把它们带进自己的棺材。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轻松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或许是夜太寂静,月光太明亮了吧——亦或是他太过寂寞。人总是要说点真心话的,总是要跟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倾吐一下的。
“表白过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你还真废物啊,林牧。想一个人想了六七年,却从没有联系过对方,也没有表白过,甚至别人可能都不知道你在单相思她。真的,你纯废物一个。”刘心雨一针见血,毫不遮掩。
“没说我不是啊。”林牧并不否认,而是苦笑着。
比起林牧,刘心雨反而先不淡定了。她彻底坐了起来,问道:“喂,傻林牧,那女孩儿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惦记她那么久?”
“……我也不清楚。就是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被击中了吧——真就是这么老套的表达,但一点不假。那一瞬间感觉心脏都被打穿了,上不来气,久久地无法呼吸。那天以后,每次看见月亮,都会想起她。”
刘心雨问:“她很漂亮吗?美若天仙,美到极致那种?你看一眼就一柱擎天那种?”
林牧不说话了。刘心雨继续追问:“那,我问你,你觉得我和她,哪个更漂亮?”
听到这话的林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许笑!”刘心雨嘟囔道,“你说,我和她哪个漂亮?”
“你很漂亮,刘心雨,你真的很漂亮。我没有敷衍你。”林牧语气诚恳,“但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你知道《魔兽世界》吗?里面有个人物叫伊利丹,他被囚禁了一万年。但是一万年以后,当他再见到泰兰德时,他说:‘泰兰德?真的是你的声音。在黑暗中度过一万年的漫长岁月后,你的声音还是如同皎洁的月光一般照进我的心中。’”
“哇操,林牧,你真是绝了,你真是究极无敌……算了,那两个字我就不说了。我用温和点的字眼吧,你他娘的还真是个痴情种。”
刘心雨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个没完,“那我就要来打碎你的幻想了。告诉你,你的白月光她也是人,是人就有毛病。上火了一样长痘痘加口臭,便秘时一样坐在马桶上一脸狰狞。哦对了,说不定还有脚气,每天回到家里后就脱掉袜子,也不洗澡,坐在沙发上就狂抠脚丫子抠个不停。这样子你还喜欢吗?那月光还白吗?”
“……别说了。”
“啊?你回答我,你那月光还白吗?”
“刘心雨,我这辈子没求过谁,但我求你别说了。你那张嘴闭上吧,行吗?”林牧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在哀求了。
刘心雨讥笑道:“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吧,骚年!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女孩儿哇!难道真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说不准还是棵歪脖子树咧!”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自己种下的树啊。”林牧抹了抹鼻子。他心甘情愿,就算真个吊死在上面,又轮得到谁来指手画脚呢?
刘心雨显然被这家伙气得够呛,“死脑筋!废物林牧,你就幻想一辈子,打一辈子的飞机吧!睡觉了,哼!”
她重重地翻了几下身,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嚷嚷道:“还有啊,你就想着你的白月光,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要是色心大发敢来碰我,我就一脚踢爆你的小兄弟!听到没有!”
林牧被她的语气逗笑了,问:“我图你什么啊?图你油腻腻的头发,还是几天没洗澡的酸溜溜的身子?我估计都能搓出泥了吧?”
“滚呐,臭林牧!”刘心雨恼羞成怒,把枕头丢了过来,又扑过来用力捶了几下林牧,“你的白月光估计已经被丧尸啃得不成人样了,这会儿也已经变成了丧尸,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边‘嗷呜嗷呜’地发出难听叫声一边在街上无目的地行走着。你就继续幻想吧,哼!”
做完这一切后,刘心雨气鼓鼓地躺回自己的地铺,再不搭理他了。
林牧枕着自己的手掌,依旧望向窗外。刘心雨说了那些话,他却并不生气,他只是很难过。因为刘心雨说的可能都是真的,他的那个她,可能已经成为了那丑陋丧尸中的一员,柔顺的黑发早已失去了光泽,身体成为了苍蝇狂欢的温床,此时正拖着满是伤口的脚走在漆黑的夜路上。那曾经与自己共同凝视过同一轮明月的美丽双眼,此后只会贪婪地用在搜寻血肉上。
如此想着,林牧悲伤到无以复加。乌云愈发浓厚了,这时已遮住了月亮,虽然它就在那儿,可是啊,这无边无际的黑夜,已经没有月光了。
这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林牧压垮。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
此夜甚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