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么说,都算得上簪缨门第,诗礼人家。要脸。
辞意两达也就是了,怎能如个泼皮无赖一样,耍横放刁,胡搅蛮缠?
可些许面皮,终究抵不过介怀耿耿。
十六夜的明月升早,其色如霜,疏懒懒挂在枯枝,于风中投影,冷漠的打落到依旧争吵的人身上。
“短见愚妇,懂个什么!朝野传闻你为人至孝,三年不栉沐,殆不胜丧。忱王时年十七,已当冠娶,为了与你成婚,堪堪拖到快二十一岁。去年十二月祥除,你却仍旧持重。天子怜你至孝,并不怪罪,放任而已。本当二月之末禫变,其时正值戌寅,乃是闭日,卜之不吉。按礼正该改到昨日,也即月中十五。且你身患重疾,天子怜惜,愈发的避凶趋吉。禫变服阙,六聘即至。此乃是降小礼,而丰大礼是也!”
“那就不是嫁给傻子了?”
“放肆!除服婚期,皆乃朝堂断决,按礼施行。浑无不妥之处,是你这蓬闺执帚所能置喙的?天子都不以忱王为愚,岂容你来妄言?为人女,你唐突外客,冲撞贵人!为为民下,你悍对……你巧言令色,谤官取直!妇人以夫象天!你却四德不修,诋毁夫君至尊!史君孤身守国,是何等英雄!怎会生出你这种贪生怯死,不知礼数、礼教的女儿!”
突如其来的咆哮,将史连翩吓了一大跳。毫无留情的数落,更令得她头脑空白,几乎要停止思考。苍白的嘴唇嗫嚅,柔媚的脸颊微微跳动,眼见就要掉下泪来。
她见状不好,急忙低下头去。不停抽动鼻翼,努力压抑下情绪,微微带着颤音回说:
“王公所言,多有道理。可惜今年闰二月。”
王孟此时渐入佳境,洋洋然道:“经不书闰,明闰非正,不宜兴正事。所以才使你正月除丧,澹澹然百无禁忌。你也算忠良之后,这种常识,竟然不懂?念你纺砖弱质,年幼少识。只这一次,不多苛责……”
史连翩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今年闰二月,是指离三月之末,还有七十多天。”
没头没脑的话,让王孟一时愣住,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见他不语,史连翩这才又继续开口:
“丧疑从重,不二之道。亡父腊月二十下葬,当时并不足一月之数,应该补全。经不书闰,明闰非正。当附正月,略之不数。王公既要较真,这丧期似能支到三月去。”
话音未落,王孟却有些怒不可遏起来,冷笑着讥讽说: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史逢冬月十七就死,你拖到腊月二十才肯下葬。人之无情,乃至于此?再不闭嘴,声名俱毁!”
史连翩仰起头,仔细看着眼前这个面目铁青,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
她真的有些无语了。第一次知道,与人交流会这么的累。
守丧三年,她说的所有字数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今天多。偏生现在,怎样都没个终了。
长长的倦怠、痛苦和委屈,让她不由鼻翼酸楚,倦眼迷蒙。
竟是有些想笑。
“新坟连陌,安洛残敝;凌夷之家,无钱买地。不停棺,葬你家里去?”她挑了挑纤细的弯眉,呛了一声。
王孟此时,无语至极,如同踩了坨屎那般恶心。
又在胡搅蛮缠,还有完没个完!
但他本为册婚而来,无意真与个小姑娘争甚短长。
大喜的日子,更不好再提那些陈年破事儿。心中灵光一现,只当先前种种都谈妥定,改换了口吻说:
“不管怎样,你已释服从吉,期满终丧。今日嫁娶并无不妥。”
对于这种论调,史连翩真真哭笑不得。
心念流转之间,竟也不提先前种种,而是语气颓颓的说道:
“我何曾除丧,今早还穿了丧服出门呢。就算禫祭,也因缺少祥服,未能成礼。”
一言既出,王孟只觉自己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什么?你未能成礼?丧中婚娶,欺君罔上,是陷天子于不义!这可是弥天的大罪!”
史连翩抽了抽鼻子,哼出一个闷音。
“祥服都无,能成什么礼?”
“借用都来得及……”
史连翩难得嗤了一声,脸上噙着不屑,冷冰冰笑道:
“借用?笑话!史门虽是小宗,也是世泽之族,鼎食人家。能与旁人共衣裳?再说,父者,子之天!凭什么忱王结婚,为个什么逾冠不吉,就能丰大礼。我堂堂之家,再败落,也犯不上出去借祥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