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妙台。
当代表天人之约开始的钟声响彻太乙山,在一众观礼宾客的目光中,赤松子与逍遥子相继登场。
赤松子背着手,手中一卷道家典籍《德道经》。
逍遥子双手会于胸前,右手持一柄拂尘。
经过一夜的休憩,逍遥子不复昨日的狼狈,整个人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一副得道高人之态。
两人向一众观礼者点头致意,随后便登上高台,分立一侧。
“逍遥子师弟,休息妥当了吗?”
“闲话少叙,开始吧。”
逍遥子没有给赤松子好脸色,为这次天人之约,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势必拿下胜利,取回道家信物雪霁。
作为守擂者,赤松子悠悠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开口了。
“祖师老子曰:‘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赤松子展开手中竹简,登时《德道经》的文字如同活了过来,从竹简中飞出,散布于周身。
“祖师又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可见道先于天地,亦先于人,为这‘非恒’之‘名’,老道便与师弟辨上一辨,还请诸位贤长品评,做个见证。”
逍遥子上前发难道:“师兄手执经典,却有意误解祖师真意,是为何意?”
“哦?”
赤松子有些惊讶,往年逍遥子与他辨经,只说天地大义,今日却从《德道经》入手了。
“敢问师弟,何处有误?”
“处处皆是谬误”,逍遥子一指对方周身满天飞舞的真解文字,顿时一阵分分合合,他再以拂尘拭之,一瞬间真解放出万丈光芒来,刺得一众人等睁不开眼。
虽是辨经,但这一手,让在场众人不禁骇然。
赤松子传言是超越大宗师,迈过红尘关,进入了天人合一境界的存在,但从逍遥子的表现来看,他对内劲的掌控,非但不逊于赤松子,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一手将对方内劲化为己用的手段,就让在场诸多观礼者赞叹不已。
台下,李信亦面露惊容。
今日之逍遥子,与昨天他见到之人,迥然不同。
无论是实力还是风采,都远胜昨日。
这逍遥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
只是调换了句读,虽然还是同样的文字,含义却已然大变。
前者赤松子所言:道乃非恒之道,瞬息万变;名为非恒之名,古今异义。
道亦是天地之法,自然、道、天、地、人,五常井然有序。
但从逍遥子的解读来看:对道的非也好,可也罢,都影响不了道的恒定;对名的改换也好,认可也罢,都改变不了这亘古之名。
道并非天地之法,而是人师法天、地、道、自然,凡是有可取之处,皆可师之。
五常虽有小大之分,却无恒序之辨。
面对逍遥子这般几乎颠倒整个道家经典解读的举动,赤松子却一片镇定,悠悠道:“为兄虽不知道师弟从何处听来这等歪解,但祖师庄子有言在先,‘道在屎溺’,无处不在,无物不包。咱们一句一句来讨论。”
“人者,生老病死,此人之非恒也;地者,山呼海啸,此地之非恒也;天者,雷霆雨露,此天之非恒也。我辈虽不得窥见道之全貌,却可由此推之,道亦非恒道也。”
赤松子微笑说完,不给逍遥子辩驳机会,继续道:“名者,联系人与万物之枢机也。呼名知物,故不必负物远行,言即相知。名者,呼之为言,录之为文。不说古早之时,便是帝国一统天下之前,便有七国文字,虽文字不同,却实为一物。
再者,人之名也,自古而今,有姓、氏、名、字、号,何其多也?又怎可言其恒也?”
赤松子这两段辩词说完,顿时场中喝彩声不断。
深入浅出,这,便是高人风范。
可惜的是,赤松子却没有在逍遥子面上,看到丝毫凝重。
那一抹噙在嘴角的淡淡笑意,让赤松子感到一丝不耐。
这场辩论,才刚刚开始。
果然逍遥子等众人声停,这才悠然开口,不见半点紧张。
“人者,饱暖饮食而已;地者,厚实载物而已;天者,苍健容人而已。万变之中,不变者方为本根,大道亦然。师兄言‘道在屎溺’,那便知非道家之道独为道,百家之说皆如是。一家之言,不过悦万人;百家之言,方能悦天下!”
逍遥子的反击来得很快:“儒家说《易》,执中方为道;纵横家见《阴符经》,‘万化合发,万化定基’,发生化合,由是为道;墨家曰……”
这些年来,逍遥子周游天下,见识不是一般的广博。
说出来的话,只让在场众人不明觉厉,只有在涉及他们理解的地方,才能稍稍窥见一二。
“百家之言,无不在说:道之非恒仅是表象,内中恒者,方为道基。”
逍遥子说完,众人皆是一片沉默,就连对面赤松子,也无从反驳。
对于百家之言,他一个山中清修之辈,略懂皮毛,便足够了。
若是点评不当,贻笑大方,就要失了天宗的脸面了。
“至于名”,逍遥子淡淡一笑:“名从心生,无人则无名。”
逍遥子看向台下一垂髫小儿,柔声问道:“人者何也?”
那小儿一惊,下意识把先前逍遥子的话重复了一遍:“人者,饱暖饮食而已。”
“不错!”
逍遥子抚须长笑,悠然看向对面的赤松子。
见台下观礼者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一部分偏离到逍遥子这边了。
但属于逍遥子的辩驳,还没有完。
“人者,顶天立地,法道自然,所为者,饱暖饮食而已。”
逍遥子对台下众人行了一礼,这才继续道:“然而天宗却讲什么天道忘情,为了多占衣食,将道家强行划为天人二宗,败者只能在世间行走。道家是你天宗之道家不成,不说你修不成无上大道,便是如你这般修成,于万民何益,于家国何益,于天地何益?”
“天宗不事生产,却每日谈玄论道,衣食粮米何来?黔首奉之,家国赐之,天下贡之!纳天下之不足,奉天宗之有余,却无益于天下,此等天宗,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逍遥子越说越是激动,唾沫横飞,亦是感染了在场不少人。
而台下早就蓄势待发的乌氏倮,只一个眼神,顿时数百护卫拔出刀剑,高声呵斥。
“原来你天宗,这么不是东西!”
“大家伙些,一起上,把咱们的钱讨回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原来天宗就是这些大盗,鸠占鹊巢,着实可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