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沉默了一下,说:“一来,是山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我怕在山里找不到吃的。”
“二来……”
他说到这里又停下了。
法海看了他一眼,问:“二来是什么?”
乔二停住脚步,直视着法海。
那原本是他埋藏在心底里最隐秘处,最不可言说的阴私念头。
但此时此刻,在眼前人的面前,乔二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想要倾诉诉说的冲动。
终于,他开口了:“二来……我去南渡城,其实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试试能不能加入个什么帮派。”
“到时候,我和妹妹,就都不用再挨饿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学到武功,到时候,我也可以加入血武卫。”
“以后,我和妹妹不仅能吃饱,还能吃上肉,我们再也不用过这种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期盼之色,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语气也很是激动。
“这一次,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有两个帮派在火拼,死了好多人。”
“对,先生您也在,您也看见的,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身上带了好多吃的,说不定也会有人在身上带着秘籍。”
乔二越说越是期盼,在法海面前,将心底里那些最幽微的念头全都讲述了出来:“如果找到的话,我就可以练武。”
“只要练成武功,说不定我就能加入血武卫!从此以后,出人头地,我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用怕三十六岁就被拉去剐掉一身血肉!”
说到最后,乔二的脸上已是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他似乎进入到了一个梦想的世界。
对乔二的想法,法海面无波澜,平静得无喜无悲,只是轻声问道:“那么,你有想过,加入血武卫之后,你需要做些什么吗?”
乔二欢笑的面容僵住了,然后,有水从眼眶中滑落,他抬起头,道:“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想活着,我也想妹妹活着。”
“继续这样下去,我会死,妹妹也会死,我不想死。”
法海点点头,又问:“那么,你找到秘籍了吗?”
乔二身子一震,所有的欢喜之色顿时消失,他沉默了,摇摇头:“我没有找到。”
法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悲悯地看着乔二。
乔二则仿佛情绪崩溃,又好像是在发泄,蹲在一棵树下,抱着头嚎啕大哭。
不久之后,哭声渐停,乔二收拾好情绪,但眼眶已然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让您见笑了。”
法海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但哭完之后,乔二的脸上尽是迷茫,对法海问道:“先生,您不是一般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您解答一下吗?”
法海点头:“你且问来无妨,但我也不一定能够为你解答。”
乔二也不啰嗦,问道:“先生,您能告诉我,我想要加入血武卫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吗?”
法海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从乔二身上挪开,移向他们临来时的方向。
他的视线似乎穿过无数林杉草树,见到那一座座看似人烟十足,实际却毫无生机的村庄;见到南渡城那不知历经多少年斑驳的城墙,以及城墙下无数的怨魂哀嚎痛苦;见到这整片大地上生灵遭遇的残酷荼毒……
他回过头,再度注视乔二说道:“你错了,但是也没有错。”
乔二被说蒙了,他追问道:“先生,您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法海的语气平淡而坚定:“是这世道错了。”
“世道错了?”乔二依然有些迷茫,他年纪不大,并不能完全理解法海话里的含义。
法海也没有再与他过多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头,道:“天色不早了,先走吧,你不是说你的小妹还在等着你带吃食回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法海一下就唤醒了陷入沉思的乔二,他点点头,连忙加快了步伐继续前进。
再走不多时,便出了林子,眼前一片岩壁高耸,并无道路。
法海驻足于此,看着乔二。
却见乔二径直走向一个位处偏僻的角落,那是是一簇簇茂盛到极点的茅草,将茅草扒开,却见后面的岩壁上竟然是一个偌大山洞,足够一人直立通行。
“先生,走过这洞,就是我们村子的山谷了。”乔二当先钻进洞里,法海紧跟其后。
这山洞内昏暗无光,但乔二对路径很是熟悉,几番曲折回转,兜兜转转,最后一处发着光的狭小豁口出现在眼前,透过那小豁口,已经可以看见洞外景象。
天光之下,四面环壁,溪流穿谷,十数村舍扎堆,七八田亩见方,棵棵果树落尽黄叶,簇簇碧草已成荒芜。
这山谷正如乔二所言,非常狭小,法海钻出山洞,一眼便是尽收眼底。
那十多座村舍土房扎堆之处,应便是乔二说的村子。
跨过小溪,越过田亩,三两步就到了第一座村房,房子外面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
忽然,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农人走了出来。
这农人四十来岁的模样,虽然瘦,但骨架高大,他一见乔二,随后看见他背后那个由衣服裹成的巨大包裹,先是一愣,然后一喜:“棉衣?还有这么多东西?你这混小子,又去南渡城了?”
然后,还没等乔二回答,就叱骂道:“我说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不说了,你赶紧回家看看你妹妹吧。她生病了!”
“什么?!”乔二一听,再也顾不得什么,背着包裹转身就往山坡上跑。
此时,那农人这才注意到乔二的身后的法海,他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大变,他一把抓住乔二,一巴掌就朝乔二头上抽过去,一边打,一边骂:
“乔二,你这个混账,你去南渡城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带人回来?!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害死我们全村人的?!”
法海一把抓住那农人的手腕,拦在他身前,单手合十道:“这位施主,贫僧法海,并非恶人,只是初来乍到,寻一落脚之地。”
乔二也是赶紧挣脱,同时辩解道:“周叔,你别担心,法海先生不是坏人。”
“他要是坏人,我哪儿还能回的到村子里?”
那名为周叔的农夫闻言气急,拽住乔二的手更不肯松,骂道:“你这傻小子,万一他就是骗你,让你带他来村子,好把咱们一村人全抓走去邀功呢?!你就没有想过吗?”
乔二一愣,但随即想到法海在南渡城中那宛如神迹一般的表现,便抛开了这个想法,一把挣开了拉扯,把腿就往山坡上跑:
“周叔你信我,法海先生真的不是坏人,再说,婉儿病了,我得先去看看她的情况,回头再和你说!”
那农人还要再追,法海将他拦住,道:“周施主,不管你信不信,贫僧都已经到这山谷里了,若是真要做什么,那现在就已经动手了。你再打骂他,也只是徒劳而已。”
“贫僧现在就在此地,并非恶人,也无任何恶意,施主可以放心。”
法海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但三言两语,真的就抚平了那农人心中的怒气,他停下动作,望了望法海,又看了看乔二焦急的背影:
“罢了,人都已经进山谷了,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希望这傻小子真没有信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