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迅速抓住李婶想表达的意思并真诚回应:“可不是嘛,当寡妇就这点好处。”
李婶脸上的笑意一僵,再说话语气便和煦了许多:“哎呀,吴姑娘,你这、这……我今天来是因为你李叔,昨夜又喝个烂醉回来!你是不知道,我伺候他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脑袋也昏沉沉地疼。”
“那您快坐下,我给您把把脉。”
“嗐,不是我,是你叔今早起来嚷嚷难受,我让他来医馆他还不肯来,在家里又是摔打又是叫骂地惹人烦。我实在没办法,想着上次小吴大夫给开的药挺管用,能不能照着方子再原样抓两副?”她边说边从袖口内侧掏出一张纸来。
哦,原来是来抓药的。
九秋顿时更真诚了,她用双手接过药方,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上面只简单写了几味解酒温补的药材,属于吃不吃都行,但贵是真贵的那种。也没什么调方的必要。
啧,吴同是真黑。李婶也真舍得买。
九秋迅速铺开纸张,一边利索地抓药一边同李婶絮叨:“婶子也要多劝劝叔,大酒伤身,再好的药也顶多补救个五六分,还不如一开始就保养好身体。”
“劝!怎么不劝?我这嘴皮子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回,可他也得听啊!”李婶倚着柜台,咬牙切齿地说:“早晚喝死那个挨千刀的,省得我身前身后伺候。”
九秋微微皱起眉头好让自己的表情充满同情与理解,然后将手中包好的药材递过去:“给,李婶,这药抓两副就行,让大哥今天早晚各喝一副,明早保证大好!一共九十六文。”
“嘶——这么贵!”李婶倒吸一口凉气。
九秋被她震惊的神情搞糊涂了。她掂量掂量手中的药:“没很贵吧?吴同不一直卖这个价吗?这么多年,从没变过呀。您想想,是不是?”
李婶讪讪地接过:“那也贵!有些话和小吴大夫说不着,他们男人大手大脚花钱没数,但咱们女人是知道的,养家糊口可不得精打细算,不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喽,吴姑娘,你最好心,再给婶子便宜点?”
“这——”九秋眼前迅速浮现吴同横眉怒目的样子,便宜是不可能便宜的,宁愿没生意也绝不能便宜,否则,吴同就吊死给她看。
九秋为难地向李婶解释:“婶子,您是知道的,吴同从不在药贩子手里买药,都是自己进深山密林亲自采来炮制,放到外面样样都是别人求着买的好药。九华山险峻,这药说是他拿命换的都不为过。我做姐姐的没用,不仅帮不上他还得靠他养活。”
说着,九秋用袖子抿抿眼角,她记得戏里的苦情女子最爱这个动作:“说句实话,不怕婶子笑话,我也就是个给吴同看店的,得口饭吃就不错了,实在做不了主啊!婶子,您就别难为我一个寡妇了。”
李婶目瞪口呆,眼前的小寡妇越来越没有初到九华县时拘谨木讷的样子了,变得伶牙俐齿令人难以招架。
她恨恨地低头从钱袋中数出九枚大钱六枚小钱抛在柜台上:“吴姑娘,你这话说得好像婶子不给钱似的。诺,给你!”
“是是是,婶子大方着呢,是我小心眼。”九秋满脸堆笑。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中午要炖大骨头,家里桂皮没了,你看平时又用不多,我也不值当再走回到集市上买对不对?要不,你借我几个吧?”
“这……”九秋迟疑了一下,无奈地抓起几根桂皮用纸包好递过去,嗔怪道:“乡里乡亲的,说什么借呢。”
李婶接过后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九秋面前,压低声音说:“吴姑娘,你知道吗?那个卖驴肉火烧的老张,他那口子又怀怀孕了呢。”
九秋被她突然靠近地动作惊了一下,但贸然后撤似乎也不合适,只能梗着脖子僵笑道:“是嘛?我还真不知道,挺长时间没见她了。你看见了?”
“今早裁缝铺的小媳妇说的,她前两天刚给老张媳妇量的衣服,都显五六个月肚子了!”
九秋莫名其妙:“人家夫妻感情好,怀就怀呗。”
李婶眉头上挑,瞪大眼睛:“你还不知道呢?他俩根本就不是夫妻。哦,对,吴姑娘,你来我们九华县晚,不怪你不知道。这老张家其实是私奔到这来的!那时他俩一个瘸着腿,一个大着肚子。也就我们心善,让他们留了下来。不然,他们要户籍没户籍要婚书没婚书的,不管跑到哪里都是被沉塘的命!没多久他们就生了个儿子。裁缝媳妇说,这回十有八九又是儿子。”
许是脖子抻累了,又或许儿子一词戳中了李婶的伤心处,她将头缩回去,半倚着柜台,声音突然就低沉了许多:“你说这老天真不开眼,人贱命却不贱,一个个的全是儿子。”
九秋一时摸不准她的神情到底是羡慕还是鄙夷,便顺着她的话头安慰她:“儿子有什么好,不都说女儿才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吗?”
李婶生过三个孩子,都是女儿。
“吴姑娘,你还不懂,人这一辈子能指望的只有儿子,女儿都是给别人养的,早晚有一天胳膊往外拐。”
“李婶,你命中无子,这是不能强求的,看开些吧。”
李婶猛地绷直身子,脸上闪过一个极其愤怒的表情。那一瞬间,九秋以为她会将手中的药包砸到自己脸上。
但很神奇地是,她迅速地忍下了情绪,嘴角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
九秋点点头:“您慢走。”
李婶铁青着脸走出去,在拐角处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狗屁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