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月的天气。

明明该是阳光明媚，万物生发的时候，可整个恒州上空一片阴霾天气，铅灰色云层翻滚着，奔腾着，似乎预示着一场延绵之雨就要降临于天地之间。

城郊的乡社里，早有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汇集在乡祠神庙前，恭恭敬敬的献上贡品，向着祖宗神祇发出谦卑的祈祷。

对于常年耕作于土地之间的他们来说，一场春雨的珍贵，要超过其他任何事情。

恒州城门口，执勤的卫士目光肃然，手中的长枪直直的被他们握在手中，高竖朝天的枪尖上，一股寒冷肃杀弥漫其上，仿佛将一切拒之千里，又仿佛只要有人乱动就将迎来杀身之祸！

来往的行商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看一眼。而本地的行人则好似司空见惯，目光坦然的打量着卫士，瞳孔深处确又露出一副当有大事发生的思索。

穿过笔直的大街，行人们似乎走的更加匆匆了，琢磨过味道的行商们也匆匆找了一间客栈，急忙忙住了进去。

街头上，气氛骤然就变得有些肃杀起来。

忽然，街上就传来了震耳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一队队骑兵和甲士穿戴着沉重的盔甲，出现在了街面之上。

隆隆的马蹄声，伴随些甲片摩擦的簌簌声，在大街上不停回响，虽然没有任何提醒，可所有行人小贩都很自觉的往家里奔去。

因为任谁都知道，这种情况的发生，就说明恒州城里要出大事了！

越往城中间，甲士护卫就越密集，直到节度使府邸的大门口，已经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

此时，府邸之中气氛压抑，所有的仆人都轻手轻脚的穿梭着，而节帅府的白虎堂中，大小文武官员们纷纷汇聚一堂，有的焦虑的度着步子，有的则看着堂上的下山猛虎图入神，还有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后院卧房中，屋内安静的让人窒息，一名身着素服胡须茂盛的男子，正恭敬的端着一碗汤药，侍奉在床前。

男子神色悲伤，端着汤药的手时不时还颤抖着，努力想将那一勺药汁喂进病人的口中。可惜不论他如何喂，都进不了老者的口中，琥珀色的药液只能顺着他的嘴角无力的淌了出来……

此刻，床上躺着的老者脸色苍白的可怕，一对浑浊的眸子里似乎还透着对生的渴望。然而，死神却还是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了。

忽然间，他的眸子里闪烁起了一团火焰，接着他枯干的手臂就蓦然有了气力，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喂药男子的手腕。

“扶某坐起！”

老者的语气在这一瞬间透露出沉稳和坚定，就好像他身体健壮的时候那样，话语间充满了不容置疑。

“阿耶，你好些了？”

男子看着忽然变得有了神采的老者，脸上露出欣喜，连忙一把扶起了他。

“大郎，让他们都进来吧，某有话说！”

老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后，对着眼前的儿子吩咐道。

“儿尊命！”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子刚刚恢复神采的眸子再度变暗了下去，连忙匆匆走到了门口对着守在门口的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到了榻前伺候，替老者整理着仪容。

门口的管家也明白了什么，脸色黯然的往白虎节堂而去，没过一会儿院中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神色悲戚的涌入了屋中，神色关切的对着老者发出悲呛的声音。

“节帅无恙吧？”

“王爷……”

“司空大人！”

听着众人嘈杂的声音，老者缓缓的向下压了压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精气神居然又渐渐衰弱了下来。

在站立男子冰冷的目光下，众人也纷纷止住了声音，恭恭敬敬的看着床上的老者。这一刻，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老者金戈铁马的点兵大帐。

“诸位……咳咳……成德的事……就拜托了……承宗冲动，品行却可……某的丧……不提也罢……咳咳咳……对长安……切不可自乱阵脚啊……咳咳……”

老者说着说着，人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男子连忙扶着他的背轻轻拍打着，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节帅放心，有我等在乱不了的！”

“是啊，司空且宽心养病，我等定当辅佐留后，不让人有机可乘……”

“王爷，谁胆敢敢叛逆大郎，某的刀剑可不认人！”

众人眼看老者陷入了咳嗽，也赶紧大声的回复着，深怕侍奉在侧的男子不知道自己的忠心。

终于，老者止住了咳嗽，但整个人脸色却陡然变得灰败起来，他竭力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浑浊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儿子，口中沙哑道:“让二郎他们……”

“阿耶，儿这就唤他们进来！”

男子虎目中泛着泪花，不由哽咽着点头道。

随即，一片哽咽抽泣声就从屋外传入了屋内，老者的儿女家人们这时也走进了屋中。

“阿耶……”

“良人……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