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拙荆野梦(1 / 2)浮屠九劫首页

“真他娘古怪。”

这几天与其说是在赶路,倒不如说是在逐云赶雨。

闻去如扭头望望身后天空那幅晴朗透亮的样子,再抬头看看自家头顶这般雾雨蒙蒙的光景,不由生出一股子憋闷气来,复又低声骂道:

“真他娘倒霉。”

可他虽然狼狈,丘陵上枯黄的荆丛灌木却乐于沾他的“光”,趁着这几日的滴滴答答,在这黄土黄天里显出几分新鲜绿意来。

黄土野原上少见这般湿潮的日子,因此打城寨出发时闻去如还高兴了好一阵子,觉着这样的天气正好能让他躲躲七月酷烈的日头,可这当前儿感受着脚趾间的泥水粘黏,他心里真是一点也振奋不起来了。

好在透过重重雨幕,他已经能隐约望到远方那座宏伟关隘的形影了。

“天色有些晚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今天戍验入关的时晨,若是赶不上,免不得在关外的宿帐里对付一宿了。”

想到这闻去如皱了皱眉头,仿佛已经闻到了宿帐里那些行脚汉子满身的驴骡味道了……况且这几日的泥泞下来,真要脱了靴子,怕是还没等他嫌别人,别人就要来嫌他了。

“索性寻个安稳处早点歇下,明日早些入关便是了。”闻去如暗道。

心里拿定了主意,他便顶着风雨,往刚才瞭见的一座夯土崖壁上的破烂窟寺处寻去了。

少顷,寻至崖阶处,闻去如抬头打量了一下周遭,就见这破烂窟寺既无匾额可以呼名,亦无檐瓦可以形状,只门扉两侧刻着大约是门联之类的几列文字——然其所施粉彩却也是剥落个精光,故而也咂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闻去如本来有些打怵,照理说,除了本家几位圣人庙堂,他是不该随便出入这些个地方的,可如今见了这幅破败景象,他心里反倒放松了些,暗忖道:

“破落至此,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场......况且无看少护,应是百无禁忌。”

不容他多思量,野原上忽的窜起一阵邪风,猛地掀起漫天的黄沙来,转瞬又搅和了雨水,化作泥点飞溅四处。

闻去如见状便也不再犹豫,收起心里的顾忌,快手摸索了几根坚实藤灌,就着隐约的壁阶,麻利的把自己拽进庙里去了。

窟寺里方不大,约莫三四丈许见方,正当心间落着个须弥座式的台基,上杵根石制方柱壁,既作窟内承重之用,又描刻着不知道哪路神仙佛陀,权供膜拜奉养。

闻去如借着微弱天光从窟里收捡了几件破桌脚、烂凳腿,草草拢成一堆后,打怀里摸出火石,正是要烘烘一身衣物。

可鼓捣了好一阵儿,却连火星儿都没凿迸出几个,想是物件受了潮,实在是燃不起来,最后也只能悻悻放弃,于是顺手扒拉了些卯烂钉松,大约是门板之类的物什堵住窟口后,便打量起这处窟寺来。

疆外各个卫城自然也有各式大小庙宇,只是往日除了几位本家圣人庙堂广开香门外,其它所谓神佛尊处则有人紧着看护,无凭无依的断不能入。

大人们对此似乎是有些忌讳,平日也不允孩子们靠近那些所谓的怪力乱神之处,故而他也从未有幸瞻仰过其间尊荣。

可少时玩伴里总是有那么几位胆子大的,虽说溜进去后也免不了一顿好打,可到底是带了些消息出来。

这个说这个庙里神佛长相青面獠牙,只能以袖遮面;那个又说那个观里仙人塑像尽皆背身,不见正脸儿......。

“怕是佛祖偷鸡,菩萨摸狗,见不得光罢!”

闻去如少时曾如此调笑过,以表现自己虽无那份犯忌的胆量,却还有些独特的见解,但实际上背地里也为自家的冒犯捏着把汗......直到两三日后也不见有什么倒霉事儿发生才放下心来。

闻去如此时看着那方柱壁,忽然来了兴趣。

“今儿赶巧,咱得了闲,便好好瞧你个清楚。”于是定睛。

可奈何这庙不知荒废多久,实在是破烂,那方柱上的壁刻只隐约显出个人形来,眉眼更是只留下些刀凿斧刻的印痕,看不出个清楚明白。

“呦?云带飘飘……又似是长发,这大抵是个女神仙呐!”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风雨声杂,闻去如一时盯得紧了,莫名有些恍惚,再看那神像居然生出三分熟悉来。

“嘿!难不成咱还是老相识呐?”闻去如心里暗自玩笑。

可玩笑归玩笑,他却早就不是年少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牛犊子了,又想到自己此行背井离乡,那些个真正的老相识怕啥再难得见,心里不免有些伤感,于是抬眼祈念道:

“既是旧识,应是有缘,今儿借宿宝地,逃了外边的风雨沙尘,待咱出人头地后也好替你重塑法身,再描仙容。”

外面风沙似乎小了些。

闻去如身上湿潮的难受,想来是好睡不得,遂探手从随身牛皮包裹中揪出一身干净衣裳换上,然后想了想,索性将旧衣叠好后放在供台,出言道:

“权当供信,也请佑我顺利。”

言罢又从包裹里拿了干粮出来,褪掉油裹纸后一手抓着往嘴里塞,一手打怀里摸出个铸铁牌子出来。

伴着微弱的天光和吞咽声,闻去如静静看着这枚召令。

老爹在疆外卫城干了大半辈子,在东胜卫城大小也算个官儿,可攒了一辈子功勋,连个老婆都舍不得续,临了撞次大运,也只想着兑个这玩意儿给他。

“怎么说咱也是风沙刀剑里长大的,怎的偏要去捧他娘什么臭书卷子!”闻去如嘴上虽然如此抱怨,但心里也不是完全不懂这牌子的份量。

还记得卫城领亲自送他出城时玩笑道:“嘿!瞧瞧!你小子!也是念上书了”。

语气虽然调笑,更多的则是羡慕。

老爹他们那帮子人几乎都是这样,边塞打拼一生,一直想着给自家子弟换这么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