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喜欢吗!”
“不要了,我再给你做一个。”雨村低声说。
“我就要这个。”
二人环视四周,身后一个回廊通向下面。没等雨村开口,熙凤抢先溜了下去。
二人前后来到谷底。绕过即将彩绘的一列列瓷胎,彩虹般的布匹卷着波浪掩护着二人穿梭。
终于来到桑树丛,像两只猫一样躲闪着侍卫的巡视,弓字型的路线绕了一大圈。
雨村的手终于伸到了那箩桑叶中……
突然间伴着号角声轰鸣,烛光闪烁亮如白昼,空间的尽头两扇遮天蔽日的红幕左右拉开,墙壁上出现两幅巨大的画像。
左边一副是捧着麦穗的神农,右边一副是握着锤头的鲁班。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劳作,聚拢到画像前组成齐整的方阵。
“华夏沧桑,人杰地灵,感谢先贤给我们智慧和力量!”
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中,红幕下走出一个男人,手捧着一本书。
熙风“爹!”字还没出,雨村一把将她的嘴捂住。
……
【17.】
……
“千年未有的变局,阳光将照耀在东方的大地上,
所有梦里的奇迹都会在我们手中实现。
信众们,在先贤的眷顾下,让我们一起见证荣耀吧!”
王子胜一身白衣,他展开双臂,将手中的书放在台柱上。
一束光亮普照在他的身上。
“《天工开物》”熙凤拧着望远镜道。
“什么?”
“是我爹手里那本书的书名。”
突然,所有人如潮水叠叠,跟着王子胜的号令,在画像前行跪拜大礼。
管乐声响起,人们手持劳作的工具,步履一致,协调默契,唱着、舞着、欢呼雀跃着。
“大哥哥,他们在干吗?”
“这是在做大礼仪。”
王子胜双臂上扬,躯体犹如一个十字。红色的大幕缓缓阖上,光越发微弱,他消失在黑黢中。
分工明确的空间中,所有人迅速回归到各自岗位上。
隐蔽在角落的二人四目相对,许久木然,砰砰乱撞的心终于元神回归。
“我们快走吧!”
“好。对了,万花筒。”
话音未落,盛满桑叶的箩筐被工匠端走,挪到了养蚕的架子旁。抓桑喂蚕,还好不曾被取到,雨村长吸了一口气。等人走远,他在桑叶中左刨右刨终于找到了万花筒。
“拿好。快走。”
“啊!”熙风大叫一声。
万花筒上居然落着一只巨大的蚕蛾,它正用魔鬼般的眼睛盯着熙风,一对足足三尺宽的翅膀正在频频扇动!
“注意!入侵者!注意!入侵者!”预警的梆锣声迅速敲响。
“在那!抓住他们!”侍卫如潮水一般从四面涌来。
雨村眼疾脚快,抓起熙风,跳到一列列养蚕的行架上,一把将架子踹倒。
如骨牌连锁,侍卫被堵在角落里。
又有一批侍卫追了上来,二人在茶丛、瓷器、炉灶中迂回躲闪。一路向上,跳纺车,穿纱幔,爬上堆叠的线团,眼见前面前方就是廊桥,雨村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熙风回头,将堆叠如山的纺球用力一蹬,雨燕一般纵身一跃抓住了雨村的手顺势爬上了廊桥。
千万个线团如开闸的洪水,大大小小,五彩缤纷,蹦蹦跳跳,将唯一的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身后吵闹渐远,二人只顾拼命向前奔跑。
突然一扇铁闸轰隆隆从天而降,廊桥被劈为两段。
二人后脑勺的毛发仿佛被留在了另一边。
“我们安全了。”熙凤喘着粗气说。
“安全了。”雨村摊在地上说。
“大哥哥,你看!”
突然,一束月光——看来这是出口,二人满怀希冀地走了出去。
重见地面,眼前星空月色,已是一片夜幕。
然而,似乎他们又高兴早了,对面除了一筑影壁墙镶嵌在红墙上,四面高耸的墙壁把这里圈成了一处空旷。
这,是一处,死角。
二人环视四周,无论如何也是爬不上去的。
他俩走到了影壁墙的前面,墙上雕刻着十二生肖,三排四列,月光暮色下,栩栩如生。
“抓紧我,不要放手。”雨村观察周围后说。
熙凤伸手,十指紧扣。
他紧握影壁墙上的龙头,用力一拧。
突然,机关触发,无数飞箭从对面的角楼上射出。
幸好早有准备,他搂着熙凤就地滚了又滚,耳边不绝雕翎簌簌。
确保安全后,雨村松开手,拔出地上的箭,箭头在月光下闪着烁烁寒光。
一阵冷风袭来,二人精疲力竭,四脚朝天瘫软在地上。
听着耳边的寂静,遥望头上一矩之内的漫天星河。
又冷又饿的二人万念俱灰,越发眩晕迷离。
“大哥哥,我们还能出去吗?”熙凤依在雨村肩上轻问。
“我爹曾跟我说:有星星的夜晚,一定能找到路。”
“你说,我爹为什么打扮成那样?出现在那里?”
“不知道,但是:如果我俩还能平安逃出去。答应我,今天看见的跟谁都不能说。”
熙凤点了点头。
说着,雨村从怀中掏出了万花筒。
熙凤把眼睛伏在小孔上,仿佛整个人都翱翔在斑斓绚烂间。
驾着一束光,穿越着星河。
……
【18.】
一列官军闯进了织坊。
织机被砸毁,头戴将盔的将官抡起鞭子,雨村抱住了他的腿,狠狠撕破了他的衣裳。
雨村看得清楚:他的手臂上文着一只凤凰。
将官将雨村抱摔在地。
坠落,一直坠落。
坠落到银河星辰下,一扇镶嵌着影壁的红色高墙前。
似乎有一个黑衣人将自己抱起,抱着自己飞檐走壁。
突然漫天飞箭又向自己射来。
“啊!”雨村大叫一声,喘着粗气,额头遍是汗珠。
狭小的柴房,昏暗的烛火,熟悉的脸庞,捧着一碗清水。
雨村抢过碗,像牲口般一饮而下。
“又是这个人,这个梦。我,怎么在这里?”
“你们俩都不等我。我醒了,你就在这了。”
说着小妹递上一条棉巾。
如梦似幻的记忆,既清晰又碎成一片一片,不象真的更不象假的。
雨村一怔,猛然翻身下床,抄起上衣,上面是被箭雨划破的洞。
“熙凤!”他叫着,忙穿衣提鞋,一溜烟向王家府邸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酸枝木的木床上,丝帛的被子。熙凤揉了揉惺忪的睡目,眼见熟悉的房间,手中一支万花筒,望远镜放在床头。
她浑浑噩噩的下床,走到院子里,试图重构着昨天的记忆。
“我要三轮车,都快去给我找!”她猛地回忆起昨天大声对下人道。
她寻着昨天那条走过的路。
也许是速度快、岔口多,飞驰而过的路线眼下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雨村跑进来,四目相对,分明昨天一同历险却宛如隔世重逢。
……
“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看。”熙凤掏出万花筒,雨村微笑。
“就是那辆三轮车不见了,我正让下人去找呢。”
“别找了。听我的,我再给你做一辆。”
“熙凤,雨村,你俩进来。”太太听见外面声音召唤道。
王子胜夫妇并排端坐。
桌子上一本书,正是昨天那本《几何原本》,上面的尘土上还留着几个手印,雨村看得清楚。
“这表,是你修的?”王子胜弹开怀表壳,端详着粗中细三枚鎏金指针分毫不差的走动。
“爹,是大哥哥给您修的。”
“我没问你。”
“回老爷。是我修的。”
王子胜从头到脚再次打量着眼前衣衫上满是破洞的穷小子。
“你们俩昨天去哪了?”
“爹,我俩昨天在府里骑车,万花筒和三轮车都是雨村大哥哥给我做的!他手可巧了。”
“我,没问你。”
雨村站在原地,心中咚咚作响。
“回老爷,昨天和小姐在府里骑车。骑的太快,好像是掉进了一个旱井里。”雨村伸手揉了揉头。
“磕了头,晕晕乎乎,想不起来了。”
“对!对!是掉到旱井里,爹,您看他浑身脏的。”
王子胜走到贾雨村的身旁,在他的肩膀上捻起一根金色的蚕丝。
“来人!给我把这孩子拖下去,重重打上五十板子。”
“爹!你什么要打他?车是我骑的,你要打他,连我一起打好了。”
熙凤上前一步,把雨村挡在身后。
“好消息!好消息!”此刻,薛大雪手持工文进了屋。
“威尼斯的国王要追加今年丝绸、棉布的订单。”薛大雪竖着大拇指道:“太太把工艺花色这么一提升,果然立竿见影,西洋人说了不怕银子贵,只要最好的货。”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今年欧罗巴各国的单子都积压了太多,几位员外把全金陵的能工巧匠都动员了。一天只能出那么多货,恐怕……”太太说。
王子胜沉默不语。
“现在织布效率太低了!”雨村特意提高了音量。
屋里人都注视着他。
“你是谁?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薛大雪问。
“让他说。”王子胜说。
“我说:现在我们金陵织布的效率太低了!如果老爷太太想多接西洋人的订单,眼下改进设备便是当务之急。”
“怎么改进法?”太太问。
“现在轧棉机两人掉轴,一人上线,如果用连杆齿轮撬动踏板,将手摇纺车变成脚踏纺车,手脚并用,不加工匠,我目测单机产量能提升四倍以上!”
所有人愣住了。
王子胜一手揉着表壳,一手指着案几上的笔墨纸张。
雨村会意,脑海里浮出昨天看到的设备。
对比细节,他不一会就将自己描述的织机图纸画在了纸张。
“我就说雨村哥哥心灵手巧吧!”
面对案几上一张极精巧细腻的器械图纸,王子胜、薛大雪、太太,你看我,我看你。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不由心中赞叹。
“你,怎么知道这些?”王子胜问。
“小人的母亲生前是湖州的织匠,这是我在老家耳濡目染的。”
“雨村哥哥是当地最年轻的秀才,洋和尚都请他当导游,还教他推星术。”熙凤撇着嘴说。
王子胜轻捋胡须,再次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
“行了。你俩还不赶紧下去。”太太给女儿一个眼神。
“是。”雨村拱手。
“那你愣着干吗?还不下去?”薛大雪说。
“老爷、太太,桌子上那本书——我,能看看吗?”雨村拱手道。
太太看了眼王子胜。
金陵王默不作声,熙凤一把将桌上的《几何原本》抄在手里,塞进了雨村怀里。
“谢谢爹、谢谢娘。”她喜笑颜开,甩着小辫,蹦蹦跳跳拽着雨村蹦达出门外。
“大哥哥,别介意,我爹就是那么一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雨村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今早梦见:就在昨天那堵影壁墙下,好像有个黑衣人把我抱起来了。
他手臂上好像还有个凤凰的图案。”
“哦,是吗?凤凰?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觉醒了。”
王府的落英缤纷下,二人面面相觑。
厅里,送走了薛大人,一壶茗茶飘香。
“新来的订单你怎么看?”王子胜问。
“这阵子徐员外接二连三收编小的织坊,纺机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踩着了,工匠也要操练,慢工出细活吗!天下有多少诱惑,就要我们有多大冷静,为几两银子不能失了咱们金陵的口碑。”
王子胜点了点头。“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安排?”
“这阵子,这孩子出力不少,有点子聪明劲。不过我看他更懂实学,兴许老爷您的‘小金陵’里面,他能派上用场。”
“除了这个呢?”
“那就是:眼下各类货物里里外外交易甚多,钱庄那边急缺靠谱的人。如果老爷放心,我准备让他去帮着打点。”
“兄长,大事情!”此刻,王子腾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皇帝的行程终于出来了!下月南巡,忠顺王陪驾。”
王子胜接过信,放下茶杯,戴上眼睛,逐字逐句品读来自紫禁城的圣谕。大脑中飞速的旋转。
“回府衙,商议接驾。”
说罢,王子胜起身,将纺车的图纸揣进了袖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