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是我记忆中最漫长最痛苦的日子,照顾我的那个孩子叫郭钧,那年的秋天真的很冷,他穿的不多,却依然生龙活虎,可我却一直打摆子。
卢绾下山的第三天,我们两个彻底断粮了,他见我冷的不行,便每天去捡柴保证山洞里的火不灭,没有吃的,他就多打水,我记得他每天要往小溪里跑十多次,每次打回来那么一点水,还要烧开给我喝,没有他,我活不下来,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可他死了,被蛇咬死了,就在卢绾下山的第七天早上,在打水的路上,被蛇咬死了。
那天早上,他踉踉跄跄的走回来,把打好的水放在地上,自己无力的躺在火堆边,脸色惨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把脚伸给我看,上面赫然两个红点,脚已经黑了。他那年才十八岁,眼睛里满是惊恐,他颤抖着说“哥,我踩着蛇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他要是活到现在,应该是万户侯了。他死于那天中午,他身体僵直躺在我身边,太阳照在洞口,外面的花要开了,那天,我见到了那条蛇,有四五步长,它跟过来了,它没有直接进山洞,而是趴在洞口的青石上晒太阳。
过了好久,它从青石上下来了,进了山洞,我和它都靠在尸体上,我没爬走,也爬不过它,我把剑握在手里,等着它过来,它却在角落里盘成了一团,我盯着它,它也看着我,它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知道我跟它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那晚,我给了它一剑,它被我砍的在地上翻滚,直到被我砍翻,它才安静下来。
我把它的头砍了下来,用剑拨到了火堆里烤成了焦炭,我靠在郭钧的尸体上,像是也被烧着了一样,浑身热的发烫,那天我真感觉我要死了,我拼着命把那条蛇的身子剁成几段,扔在了郭钧打回来的那壶水里,架在火上煮着。
我喝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那晚我昏昏沉沉醒了睡睡了醒,我做了无数个梦,我梦见张耳一家被杀,他的夫人满脸是血的看着我。我梦见我的妻子因为我杀了公差被人抓起来,在牢房里受折磨,最后跟曹氏一样也落下残疾。我梦见那个被公差强暴的姑娘一点一点向水井走去,无论我怎么叫她她也不理我,最后看了一眼我,面无表情的跳了井。我梦见,当初在赵国大山里被我杀死的门客,我梦见他死后在血泊中站起来,诅咒我说,你抢了我的粮食,你也得饿死在山里。
我的噩梦,无尽的噩梦。
卢绾下山的第八天的清晨,我醒了,外面下着大雨,火堆早就熄灭了,除了我,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我脑海中回响着那个人对我的诅咒,他说我要饿死在大山里。那天,我怀疑卢绾带着人跑了,我决得他们把我忘了,他们想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或许是卢绾被人剿灭了,或许是他迷路了,找不回来了。我愤怒,却没有叫喊的力气,最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靠在树枝垫子上,靠在郭钧的尸体旁,好像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第九天,天晴了,我知道,郭钧的尸体和蛇的骨头的气味会传很远,天晴了,闻到气味的动物就该来了,狼也好,熊也罢,我想我可能熬不到饿死那一天了。
那天傍晚,洞外的树丛沙沙的响,我当时连剑都握不动了,我扭头看去,钻出来的却是卢绾,还有他带走的十六个人,还有陈贺带着吕泽一群人跟在后面,我饿的说不出话来,卢绾就抱着我的头喂我水喝,他见我吃不下东西,就把肉嚼碎了喂给我,吕泽他们一边收拾郭钧的尸体,一边点起火堆,我敢说,他们哪怕再晚一天,就是收拾两具尸体了。
我恢复了三天才能正常说话进食,我问他们那些天干吗去了,陈贺说他下山走错了路,兜兜转转走了七八天才回到中阳里,找到吕泽,吕泽又花了好几天时间秘密召集人手,带着粮食和干肉跟着他来芒砀山。他们在山里又迷了路,还多亏是点火做饭时升起的浓烟,让正好抢劫回来的卢绾看见了,一路追过去才把他们追上,这才回来。
吕泽也跟我说了家里的情况,两个公差死了,从前跟我有瓜葛的都收了牵连,我家人全被抓到了牢里,多亏曹参管着大牢,才平安无事,后来吕赊亲自去求县令,拿钱赎人,再加上萧何上下求情,这才把我家人放回来。
吕泽说,我杀公差的事已经传遍了沛县,人人都传我的事,有些传闻越编越邪乎,甚至有些恨秦人的已经把我传成了龙子,说我是一条黄龙跟我母亲生下来的,也不知道我爹听到了作何感想。
吕泽把他带来的二十多人介绍给我,说这些都是愿意跟着我干的,我的队伍壮大了。
那天,吕泽看着地上的蛇骨,问我当时的细节,我把郭钧被咬死的事说了,他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他对我说,这是个好机会,他当即就编了一个玄幻的故事,在他的故事中,那条蛇是白色的,是白帝的儿子下凡。在他的故事中,我是赤帝的儿子,我跟那条蛇在山中相遇,它挡住我的去路,被我一刀杀了,他又让这些事借故事中一个老妇人之口说出来,就好像真的一样。
那天,他滔滔不绝的讲着,他说这件事正好能跟外面传的龙子传闻呼应上。他就像个巫师,他要变一个戏法,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我是龙子,还是觉得自己是龙子。
他把那条蛇的骨头带回去了,回去以后,斩白蛇的事就传开了,有一次樊哙来给我送吃的,说起这些传闻,他说吕泽花了不少钱,那些乞丐和流民他也不放过,给一碗粥,就让他们到处传这些事。
托他的福,进山投靠我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四十六岁那年,我的儿子出生了,吕泽特意进山给我报信,让我高兴高兴,那时,我离家已经七个月了,我的儿子出生,我却不能在身边。
那年,我的队伍已经有了八十多人,人数越来越多,队伍的成分也越来越复杂,有逃兵,有强盗,有还不上债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