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师妹,你……怎可如此意气用事,此人是我神雀宫的掌门,你今日杀了他,来日该如何向狴犴司和玄教仙盟交代?”
“萧师姐,此人勾结妖魔豢养邪祟,甚至都打起你身子的主意来了,你的衣裳都被快被这厮扒干净了,我替天行道杀之有何不可!”
大雍国。
中州。
夜里浮玉山上一片漆黑,只剩封春阁顶还孤零零掌着几盏灯。
楼阁某处内室里,萧雪宁红着一双能剪秋水的眸子,低着头坐在罗汉床沿,双手揪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裳,泪如雨下,甚是可怜。
床榻上躺着一名年轻男子,脸色煞白,胸前伤口触目惊心,单薄的雪白绁袢中衣染了大片殷红,血迹甚至浸透到褥子上。
不用说一眼寄。
萧雪宁仰头,颤声问,“可此事按律应交由狴犴司会审处置,你如此为之,当今朝中又动荡,若你被人参了折子治你一個藐视朝堂的罪那该如何是好?”
姜红绫身穿一袭绛红衣裙,坐在边箱铁梨木打造的太师椅上,翘着腿,正用丝绢揩拭自己的灵剑,眼底凛冽,瞧着有几分飒爽之气。
“本姑娘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怕朝中非议!就算让我再来一次,对于这种祸害我只会杀的更狠,手下绝不留情!”
“……”
“坏了,这娘们儿冲我来的!”
罗汉床榻上,李尘猛的打了個激灵,不敢睁眼,身子一动不动,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早在两分半前就恢复了神志,麻木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知觉,只觉胸前伤口的剧痛如洪水决堤般猛烈袭来,实在煎熬难忍。
明明刚刚还在喝酒,这怎么就穿过来了?
李尘脑海中破碎的部分记忆逐渐清晰。
大雍太平盛世将尽,境内妖魔现世,邪祟丛生。
前身与他同名同姓,不过是凝息境界的修为,多年来连炼气的门槛都无法窥探一二。
修为如此低劣,可他竟是执掌神雀宫的掌门!
神雀宫坐落浮玉山,抵近沥都府,规模虽算不上仙门大派,但却名列仙盟玉册,乃是大雍玄教正统。
既是正统,又如何让几乎没半点修为的前身执任掌门?真是匪夷所思,难道神雀宫没人了?
“莫非前身是做了某种罪大恶极的事,得罪了此女,才会被一剑毙命?”
李尘不知道这样的猜测是否准确,对于前身死因,纵使心中有千般疑惑,但还是耐住性子忍着,愣是没敢张一下眼。
不管如何,这女魔头来势汹汹,瞧着方才她那股语气劲,若是发现他没死,李尘丝毫不怀疑她会立马再给自己致命一剑!
少顷,房中归于宁静,没有了半点人声灯影,落针可闻。
胸膛伤口正在迅速愈合,传来的痛楚已经没有适才厉害了,甚至还能听见心跳。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李尘完全适应了这具身躯。
“她们应该都走了吧?”
李尘在心底喃喃自问,他试探性的撑开了一条眼缝。
撞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的小脸,唇衍朱丹,眸似星辰,眉眼淡的像轻烟,一阵风都能吹散了。
姜红绫绛红百迭裙角向上缩起,露出只小巧玲珑的赤足,一脚正踩在床沿上,怀中抱着一柄翠绿灵剑,正俯着身子低头打量着他。
李尘直勾勾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他能清楚的瞧见,姜红绫先是眼睛一瞪,眸中随即划过了万般诧异、错愕之色,便立即被栗烈的杀意取代。
“完了。”
李尘心中暗自叫苦。
“李尘,你果然没死!”
姜红绫柳眉一竖,眸中凶戾暴涨,她大声喝道,当即抽身而去,衣袂无风自鼓,一道青芒闪过,手中祭出灵剑,带着剑吟重重朝李尘杀来!
剑吟铿鸣,房中烛火摇曳,一路上的漆木地板与周遭几個高几栅足案被撕了粉碎,转眼剑意已至身前!
“不是,哥们儿,你来真的!”
李尘也顾不得伤势如何,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可眼下四周苍茫,哪里去寻能防身的物件?
“把画轴展开!”
这千钧一发的功夫,李尘脑海里不知从哪儿迸出了一道声音,回荡耳边,又似乎来自心底。
谁在叫他?
顾不得那么多,李尘下意识地竟从怀里摸出了一卷画轴,迅速在身前展开。
画卷上丹青色山水图跃然出现纸上,还浸染着不少血迹。这幅景致像是被画笔一搅,竟然糅合,旋转起来。
化作一個漩涡。
“姜师妹,不要!”
萧雪宁在一旁站着,认出了李尘手中法宝,着急连声惊呼。
那是神雀宫的掌门法宝《纳灵炼妖图》。
画纸上丹青色的漩涡越发深邃,半空中的灵剑被一股无形力量死死钳制,剑芒暗淡,分毫动弹不得。
姜红绫手中掐着剑诀,心底一怔,她想要收回仙剑,便急忙往剑诀里灌注大量灵力。
可那剑不听使唤,挣扎两下后,光芒一散,像一柄普通的剑,转眼扎进了画中。
剑诀破碎,姜红绫吐了口闷血,连忙捂着心口单膝跪地,显然是受了反噬重伤。
“姜师妹,你没事吧?”
萧雪宁连忙去搀扶。
画上漩涡消失,丹青色的山水图里多了柄水墨灵剑。
房中凶猛的剑道杀意立即消散,角落高几烛台的灯火也逐渐稳定。
“你……你竟然能操控《纳灵炼妖图》?”
姜红绫嘴角噙血,恼怒至极,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尘,目光在李尘手中画上来回打转。
画立马被李尘卷起,仔细收在了怀里。
虽然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卸了她的灵剑,但还是十分庆幸前身还藏着这么一件法宝。
不过话说回来,这什么什么图这么厉害,前身又何故死在她的剑下?
死里逃生的余悸还萦绕在心头,李尘吐了口浊气,调整呼吸,郑重开口。
“姜姑娘,你我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谈,心平气和解决便好,何必大动干戈,到头来是苦了自己,害的大家都不好过,你说对不对?”
“你觉得这是误会?”
姜红绫冷笑反问。
“当今中州沥都府,官衙占了三分天,神雀宫占了三分天,你李家又占了三分天,剩下一分留给了妖魔,没给百姓留一点活路!”
“圣人为幽云十六州的妖患殚心竭虑,你们到好,官妖道三家竟勾结一起,沆瀣一气,只手遮天,谋算了多少朝廷赈灾灵石器宝,又害了多少条人命!”
“你身为神雀宫掌门,却暗地豢养邪祟,助纣为虐,与州府背地里苟合制造了多少起妖魔冤案,中州妖患不绝你首当其冲,难辞其咎,罪不可恕!”
“本姑娘身为步青玄中人,奉旨领鹤衣直使的执节令牌,有权监察州府六漕乃至秉烛司所有案件,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姜红绫今日必定要除了你这个祸害!”
语毕,姜红绫竟又祭出一柄灵剑,往嘴里扔了几颗丹药,暂时压制汹涌血气,杵着地咬牙支撑身子站了起来。
她自幼便拜入修真第一大派步青玄,是大雍玄教年轻一辈的翘楚,性格恣意豪迈,平生最是痛恨妖魔,本命法宝名唤鸾俦,是一对儿鸳鸯剑。
李尘眸色一沉,落在了姜红绫的腰带上。
腰带上挂着一枚玉符,玉符旁边的小叶紫檀令牌上,阳刻着“步青玄鹤衣直使”七个字。
李尘算是彻底的弄清楚了,今日这位姜姑娘就是来杀他的。
前几日手底下安插在东都汴安的探子来报,朝廷那边暗地里派了鹤衣直使下州暗查中州妖魔案件,看来就是眼前这位姜红绫了。
他记起来了,沥都李氏坐拥可种植灵稻的灵田数千亩,掌管开采数座中品灵矿。
在城中李氏名下的丹药、符纂店铺便有数百间,甚至还垄断了所有的灵器牙行。
可谓是富得流油。
数年经营,这浮玉山上的神雀宫早就被李氏一族捏住命脉,悉数架空,如今只不过是一個仅存名头的傀儡门派罢了,谁当掌门,那是李家老祖一句话的事儿。
老祖有心扶持,让他这个晚辈当任傀儡掌门,打理门派事物,其实就是一個负责传话的虚职罢了,具体行事还是由李家那位老祖说了算。
倘若是换做以前,李尘对于这种除暴安良,攘除邪祟的热血事定是拍案叫好,竖大拇指连连喝一个好彩头!
但现在他不能。
因为除暴安良的对象是他。
那些腌臜事是前身做的,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口,只能吃了这记闷亏。
“你奶奶的。”
李尘握拳咬牙,指甲直刺掌心,心中把前身咒骂一遍。
萧雪宁吃惊的望向姜红绫,原来师妹是步青玄派下来的鹤衣直使,有先斩后奏之权,难怪适才她无计后果,对李掌门痛下死手。
李掌门没死,或许是他随身携带的至宝《纳灵炼妖图》替他挡了一劫,掌门虽罪孽深重,但眼下他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