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亮了李百户脸上的笑。光也照亮了李百户手里的手弩。
那人影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乱动。于是转身,他面朝两人。
“摘下你的遮面。”赵班头向人影缓缓接近。
人影将蒙住脸的黑布扯下。
白虎剑庄,严诸山。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失主。真是意想不到。”赵班头冷冷说道。
严诸山扫了一眼赵班头:“你们这可不像是意想不到的样子。”
赵班头:“严大侠不如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堂中只挂着子母剑的子剑吧。”
严诸山:“这件事难道不是应该由官府向我来解释吗?”
赵班头冷冷一笑:“是吗?严大侠这是在向我建议,对白虎剑庄和春秋剑分别搜身比较好吗?”
严诸山没有接话。
李百户补了一句:“把这事情彻底搬上台面合不合适,白虎剑庄还是好好考虑的好。”
严诸山知道,自己怕是没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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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在起落间飞掠。
他在做的事他虽然很不愿意做,但是既然木已成舟,那就赶紧让这件事结束掉。
自城南向城北的路程,步行也许需要一两个时辰。但是对于一个江湖人,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自信自己的轻功。在同龄人中,这也是被表扬的。
他自信,自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突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心上掠过。
像是被高飞的鹰锁住的感觉。
在多年后,他会知道,这是自己的死线被人抓住的感觉。
他看见一点寒芒。寒芒后是一根木杆。木杆后,是白色的羽毛。
箭紧紧贴着他的右手臂,越过他的手臂,钉进身前不远的一块木板。
第二支箭。
贴着他的左手臂。掠过。钉进木板。
第三支。
贴着他的左腰。钉进木板。
第四支。
右腰。钉进木板。
他轻轻落在墙壁上,死死贴在墙壁上。他顺着箭的反向看。
眼中所见,只有黑暗。
那个方向,是城东的方向。
他面对着一座城那么远的黑暗,只感受到自骨髓深处渗出的巨大寒冷。
他在等。等待那可能到来的第五箭。
可是没有第五箭。
就像不知其所来,黑暗中的箭士已不知其所往。如他的箭。
那人影终究不再等待。
他找到了那扇没有锁死的窗,钻进了窗里。
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这四支箭后再未停止颤抖。
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黑衣的腰带,已被箭锋划开一道短短的破口。
四支箭,整齐地钉在木板上。箭尾齐整得可以挂上一张纸。
这木板,是城北一家客栈的招牌。
春秋剑下榻客栈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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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诸山无视了两人的戒备,将客房内已五日没有亮起的油灯点着,放在窗边椅子的小桌边。
严诸山愣了一下,不由得赞了一句。
“好轻功。”
一片薄雾在窗台上凝聚成型。年轻的猎户蹲在窗台上,张开满弓。箭锋正对严诸山。
猎户的话却不是对严诸山说的。
“我射了一组箭。没有伤他性命。箭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最后落脚之地。”
赵班头和李百户对视一眼。
赵班头:“严大侠,我要你的解释。”
柳如晦看着严诸山。他能感受到这人突然之间就轻松了下来。
就像之前在春秋剑客栈一楼与赵班头争执的那个人,之前在这间客栈的另一房间咋咋呼呼的那个人,和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个人。
严诸山:“事已至此,既然我们都不愿意将这件事彻底搬上台面,那各位可否放下武器,咱们私人之间开诚布公谈谈呢?”
赵班头冷了脸,眼却看向李百户。
李百户率先放下了手中手弩,对赵班头和柳如晦点了点头。
但柳如晦却不可能完全放松下来。他仍蹲在窗台。弓虽松了,箭却在弓上。
严诸山却完全对身后不到半步的猎户不设任何防备。他只是看赵班头:“如你所料想的,我们丢的不是一把剑,是半把。这把子母剑,确实只丢了子剑,没有丢母剑。”
赵班头明知故问:“为什么。”
严诸山当然知道这是要自己承认:“理由有二。一来,这把剑是拜师礼。我白虎剑庄山高路远拍下这把子母剑,是给本宗的拜师之礼。若这把剑全剑被盗,还可说是盗贼不识货值。可要是只丢了子剑,哪怕找回,再拿去作为拜师礼,只怕就拿不出手了。”
严诸山:“二来,单失子剑和子母同失,事情的大小是不一样的。丢了子剑,母剑留存,无论如何事情上不到三百两的高度。但效果却是一样的:这柄剑不再可能作为拜师之礼。既然选择了报官,只怕如实相告,官府不会太过上心。更何况……”严诸山看了一眼赵班头。
李百户却看了一眼柳如晦,把严诸山想说却没说完的话补上了:“更何况就算报失三百两,县衙依然没什么表示。不过你的话好像有些言不由衷啊。”
赵班头冷哼一声:“还有三。白虎剑庄终究是名门旁支。被人下帖在先,丢剑情事在后,传将出去,白虎剑庄日后在江湖上只怕也就不要再混了。”
严诸山没有反驳,只是看向挂在房中的子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是说这柄剑在春秋剑那里?”
赵班头:“今日与春秋剑见一面,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这人也不老实,话里有话。”
严诸山:“你们聊了什么?”
赵班头:“他同我谈及了你们两宗门之间的渊源,又谈及了年轻人做事莽撞,分明是暗示我,春秋剑认下了此事。”
“春秋剑同我谈及发拜帖的动机,又说只想给些难看不会冒杀头的风险,分明是愿意进行弥补。”
“春秋剑问及房屋闭锁情况,又做出三日内的时限,分明事要在三日内将宝剑物归原主。”
“他态度忍让,分明是不愿此事被搬到台面之上。你白虎剑庄要脸,他春秋剑就丢得起人?”
严诸山:“你们埋伏在这,是算准了我会来?”
赵班头:“是如何,不是如何?若不将你逼在当场,只怕你将这柄子剑一收,县尊那里还得受你挟制。现在真相已大白,你白虎剑庄准备如何?”
严诸山叹了口气:“我白虎剑庄、春秋剑、县衙,三方其实没有任何一方希望这件事真的搬上台面。既然这件事仍在台面下,咱们就台面下解决,赵捕头意欲如何?”
赵班头:“可以。你拿回你的剑,认个失察的由头把案子撤了,不再追究春秋剑的麻烦,这件事就可以在桌面下解决。”
严诸山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赵班头冷冷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但你得立个字据。将这件事本来情状原原本本写下,画押。”
严诸山不答话了。
李百户开口:“严侠理解一下我们吏员的难处。虽不信大侠风范会做此等下作之事,但贵门若出尔反尔,将剑一藏,硬说仍在失窃,那岂不让县尊为难?”
严诸山眨了眨眼:“我若不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