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头发的颜色,那可是杭州城内独一份,我来告诉你怎么做的啊,可不许告诉别人!就是洗头发时,在水里提前放些晒干的金盏菊花瓣就好了,你看,要漂亮,得有秘方,有了秘方,就是这么简单,记住,不准告诉任何人啊,要是泄露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点点头。
“现在知道我来见你的原因了?”
子安摇摇头,“一时还没有明白,还要想。”
“刚才你给人的感觉不是挺聪明的吗,这都猜不到?快想啊,别让我失望。”
“你不是杭州人?”他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她一愣,咬咬嘴唇,“这跟我要你为我做的事有关系吗?”
“金盏菊花期是在四月到九月之间,现在已经是四月了,最好的金盏菊花就在这个月盛开。”
“你懂金盏菊?”浓浓的惊讶浸润了整句话。
“江南有茉莉花,有杏花,有桂花,可是唯独没有金盏菊花,要采摘它,需要去江边,去河东路的山东故地,这江南,这杭州城有几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知道最好的金盏菊花只长在河东路?所以,我猜你并不是出生在杭州,你应该在河东路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如果我不是偶然失去了过去的很多记忆,我想我知道的应该更多。你来见我,就是因为我是来避祸的,你想你一定可以轻松找到拿捏我的把柄,让我为你办事,这我说过了,不过,我不怪你,我想,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的金盏菊存货不多了,而最好的金盏菊就要开了,时间紧迫,所以你只能做个恶人?”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我还知道,上一位帮你弄到金盏菊的,应该就是那位名义上一直在教你识字的教书先生,而背地里,你都是通过他的人脉在从河东路偷运金盏菊花到杭州来。”
她的眼睛里像是亮起了两盏明灯。
“这一切都是背着马掌柜的。”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马掌柜的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些,那你又何必这么费心费力。”
“是这样的。”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你这里,问题出在马掌柜身上。”
“什么问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在河东路生活过,你将河东路的金盏菊花运到杭州来染头发,也许初衷并不只是因为爱美。”
“那是因为什么?”
“想念。”
她眼里的子安突然混浊起来,当然她眼里的一切也得混浊起来,一层薄雾升腾而起,像帷幔一样横亘在他讲述的声音与她的魂灵之间,她内心深处似乎泛滥起某些她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她需要一道帷幔暂时抵御他讲述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从小就长大河东路可是,我断定你一定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也许骨子里已经把它当成了家乡,有一天,你突然离开了它,却还是魂牵梦绕,割舍不下,说明你在那里生活的原本很快乐,你现在很想念那样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有人突然告诉你,你必须离开它,而且再也不能回去,我想那个人就是马掌柜的,你们于是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里,真的再也没有回去过。马掌柜的这是要切断一切与过去的联系,对于过去来说,他要的就是彻底的消失,他甚至不准你大大方方的去采买家乡的金盏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给人的感觉是在害怕,在逃避,在躲闪,我想他如此,那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屋子里一片沉默。
阿昇擦了擦眼泪,“你是魔鬼。”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不是那个教书先生,无人可供我驱使,我遇到了坏人,脑子被打坏了,过去的事我大都忘记了,朋友们也忘记了我,我无依无靠。”
她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每日餐食都是聚仙楼伙计送过来。
“这道菜叫黄河鲤鱼,其实鱼就来自城外的西湖,来自钱塘江,起这个名,无非是因为城中食客多是过江之鲫的缘故。”
阿昇不再提金盏菊花的事,她的兴致又都在聊聊吃喝了。
“做吃喝吧,表面上是做的人的嘴,其实做的是人的心。鱼每日现买来,现杀现下热锅,放进滚开的热水里一煮,捞上来,浇上酸甜甜的杨梅汁,就成了。”
“这道菜叫烤竹笋,江南竹子最多,就地取材,取之不尽,但是聚仙楼有它的独家手艺,就是蘸酱的醋汁。”
“是不是很清爽,因为加了薄荷。”
“这道樱桃毕罗也不错。”
“这道菜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天竺人的做法是将烤羊肉和米饭放在一起蒸,这样羊油就会慢慢渗透进米饭。如今天下不太平,羊肉很贵,店里老缺货,爹就做了改动,他把羊肉换成了果子,现在是樱桃,以后还会是桃子,梨子。同样是蒸饭,水一蒸,酸酸甜甜的果子就在蒸笼里破裂开,汁水就会渗进米里,味道也不错。”
老马不知道是担心阿昇教坏了子安,还是担心子安带坏了阿昇,他偶尔也会下来看看。
有一次,正好阿昇不在,子安就问老马,“你之前为什么说有事可以来找你?”
老马微微一笑,“你们那次来聚仙楼,我让伙计留意过,知道了你们是递铺的人,人人都知道递铺货通南北,人马横跨大江南北,所以,我就有了结交之心。但我不可能跟你们每一个人都结交是吧,我这些年做生意,悟到一个道理,你如果想跟一群人里的每一个都交朋友,到最后你会发现,你一个朋友也不会交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做人,做的就是这一瓢的学问。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也没明白这个道理,要么守着水,活活渴死,要么溺死在水里。”
“太高深了。”
老马想了想,解释给他听,“有的人以为自己有很多朋友,可当他需要援手的时候,却一个人也没有。有的人最后更是死在所谓的朋友手里。”
“为何我就是那一瓢水?”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是吗?”他笑起来,很受用这句话。
老马诡异一笑,“跟周围人不一样的人,其人生一般很快就会有变化,我不用费时拔蜡地等很久,这变化无非是两种,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大灾大难,都是比较痛快的人生。我呢,就是喜欢赌一把,挑了你,就是赌了你,我那天之所以在你面前说那样的话,其实重要的并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我想结交你,懂了么?你突然富贵了,自然可以帮到我,助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若栽了,那就是我赌输了,也无所谓,我认赌服输就是了,毕竟你可不是我下注的唯一赌局。”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