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丽子和邵兴和的蒙古骑行之旅，因为恶劣的天气状况推后了两天，才赶上了邵霈雯的定亲宴。邵兴和和丽子驶向那片广袤的草原之时，丽子帮邵霈雯联系的面试如约而至。邵霈雯面试的这个公司是一家国内头部科技媒体，他们的自媒体岗位正在招聘。丽子的同学是这里的自媒体主编。

邵霈雯在会客厅等候主编的召唤，而旁边的桌子上，刚刚被辞退的两个员工正在和人力部门的专员聊赔偿事宜。

“我在朋克科技八年了，他也有六年的时间了，你们是这么对待我们这样的元老的吗？”

“邮件也都发给你们了，你们的考勤和OKR情况都是符合之前公司的末位淘汰制度的，我们当然也不希望走到劳动仲裁的这一步，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合同，各项指标，都可以证明，我们这么做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的。”人力部门的专员蛮有底气的。

“你们这个借口可以再编的好一点，不就是因为老员工用工成本高，旁边坐着的这个小姑娘年富力强，好使唤，价格低，我从来没想过朋克科技也会用这么短视的人力策略来控制成本。”

“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赔偿方案，横向对比一下其他公司，真的算很香了。”

邵霈雯不情愿自己成为公司制度的弊端佐证，血腥的职场淘汰机制是她打工最开始就要面对的。她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一个大叔，有点秃，拍醒了邵霈雯，“嗜睡症患者是吧？你是邵霈雯啊？”

邵霈雯紧跟大叔步伐“是的，我是邵霈雯。”

“我是丽子的大学同学，我叫宁旺。来，进来办公室坐坐，咱们聊一下。”

宁旺带着邵霈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间杂乱的办公室，看上去像哈利波特的世界里才应该有的房间，摆着各种科技产品，最吸引邵霈雯的是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键盘键盘，宁旺是个键盘收藏玩家，边柜上一排大大小小的机械手臂产品，有机械手臂咖啡机，还有一个机械手臂会下象棋。

他拿起桌上早打印好的邵霈雯的简历，认真翻阅。

“你文笔怎么样？”宁旺先问，

“我还可以，但是自媒体文章我没写过，”

“那你平时喜欢什么科技产品，关注吗平时？”

“很少”

“那你开咖啡厅你觉得是锻炼了你哪方面的能力？”宁旺

“耐心和动手能力吧，我本来也是一个喜欢动手少说话多干事的性格。”

“意大利语和英语都分别什么水平？”

“生活肯定是没问题，专业考试意大利语和英语都通过了。”终于轮到邵霈雯说点自己的长处了。

“小邵啊，我们这里是是这样，编辑呢确实是有空余岗位，但是你的能力是否足以达到标准，我看短时间内不好说，我们一般给这个岗位转正之后的待遇是12-18k不等，看能力，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的工资是8k，如果你想来试试，看在丽子的面子上，这个机会，我还是要给的，但是我只能给你一个半月的时间达标，如果不行你只能离开，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我也不想给人力那边留下什么把柄。你看着很机灵，恶补一下行业知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剩下的你都要靠自己努力了。”

“那我现在……”邵霈雯倒是心动了，还是关系户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不用现在答复我，晚上回去想好了，让丽子告诉我就行。”

“好的”邵霈雯正要开门出去，她忍不住想问宁旺一个问题“宁旺老师，您觉得人类真的需要这么多的科技产品吗？”

“人类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是人类的欲望确实需要科技，是刚需，因为人都好吃懒做。”宁旺回答邵霈雯的时候，是一位坚定的信仰者。

邵霈雯走出办公室，她绕着办公区走了一圈，没有人摸鱼，大家都挺忙，旁边两个灯光布置复杂的房间里面，有人正在制作一个新的空气净化器测评视频的录制，另一个房间里正在开箱最新的折叠屏幕电脑。他绕到商务部的办公区，有人在核对方案，有人在和客户讲电话。

这真的是一家很多“欲望”的公司，人们也因为这些“欲望”而忙碌着。

邵霈雯来到曾钦的公寓过夜，她想和曾钦商量是否应该就选择朋克科技这个工作。和母亲邓立华商量丽子推荐的工作，她可不想给自己找立场问题的麻烦。

“你觉得呢？”邵霈雯寻求曾钦的帮助。

“你想去就去，做你自己就好了，你妈妈不会介意的。邓阿姨哪里会那么小气。”

“我并不想讨论做这个工作会带给我们母女关系什么样的影响。”

“那你还在意什么？适合不适合？”曾钦反问。

“我怎么也想不出，我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会是什么样子。”邵霈雯说出自己的担忧“但是今天我看到这个公司里的人都干劲十足，我又很想去尝试他们所擅长的。”

“你怕自己变成社畜，不快乐但是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卷？”

“我说不上来，可能是恐惧像他们一样对科技产品上瘾，你喜欢摆弄科技产品吗？”邵霈雯想和曾钦有更深入的话题的探讨。

“我现在AI用的很溜啊，确实在很多辅助环节，很有用。”曾钦靠在床头，他并没打算聊什么深刻的东西。

“人们创造了科技，让科技激发人们更多的欲望，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然后人们就开始犯懒、摆烂，越来越享受自己的这种袖手旁观，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设计院现在的经营状况，就是因为科技对人的淘汰呢？”邵霈雯还在一本正经的想着。

“李子是不是酸的，你只需要自己尝尝，发信息给丽子阿姨说，我去尝试一下。剩下的答案，你再紧张，今天也得不出来。是不是？”曾钦把手机递给邵霈雯。

邵霈雯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发了，如果我后悔我就找你算账。”

“好”曾钦把邵霈雯搂在怀里，“对了，我这儿有李子，你要不要尝尝酸不酸？”

“哪儿呢？”

曾钦一翻身把邵霈雯压在身下，“感觉到了吗？一会就给你尝。”

两个人翻云覆雨了一番，赤裸着抱在一起，曾钦去抽屉翻安全套，“糟了，上次用完，没买新的。”曾钦不想放弃，“那就闯一次红灯吧。”

“不行不行，你可别胡闹”邵霈雯一把子推开曾钦“我表姐这孕是怎么怀的，我们家人都是易孕体质。”

“真扫兴，咱们俩好不容易住一晚上。”曾钦的福利时间就这样被邵霈雯喊了咔。

“住一晚上怎么样，天天住一起怎么样？”邵霈雯要是找起茬儿来，不输邓立华。

“算了，你先好好忙，先把你想搞定的事情都搞定，一切都会好的，不用那么紧张，行了吧。”曾钦口上说着让邵霈雯消气，但是自己穿衣服的样子，一看就是火气上涨。

“干什么，不合你意就挂脸，是吗？”邵霈雯杠上了。

“你说的那是你自己。”

“好，咱们的都是自以为中心的人，但是我比不上你，一个求婚，把所有人按在那接受你的道德绑架。我还能比你更以自我为中心？真是奇怪。”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种形式不好吗！？大家皆大欢喜啊。”

“屁，你真是疯了，所有因为离异的父母对于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觉得亏欠，他们早就因为自责和愧疚不敢提出真正的意见了，他们七个人，能说半个不字出来吗？你有想过吗？你求婚，求的是我，关他们一帮子进过民政局三次的人什么事儿啊，都是回炉再造的。”邵霈雯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这个时候曾钦才发现他和邵霈雯的裂痕，并不是一夕之间的产物，他失望了，躲进了浴室，他需要冷静。

02

“什么时候去上班？”林海绪躺在养生会所的按摩床上，享受着按摩师的孕妇spa，

“下周一正式入职”邵霈雯做的是石膏面膜，这几个字她说得像是喝多了的醉汉。

“挺好，也算是一个你的好奇心引导你去接受这个挑战，但你为这事儿和曾钦吵一架，大可不必。将来你俩在一个屋檐下，你也这么紧张兮兮的，你们俩谁也不会舒服。放轻松一点，最近你是太紧张了，这儿是不是不错？”林海绪请邵霈雯来的这家高端会所，人均消费一次两千起。

“无福消受啊。”邵霈雯取下面膜坐起来，“你觉得姐夫轴吗？”

“哪个男的不轴？”林海绪“曾钦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不能仗着岁数小放肆任性欺负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真的很容易上脾气，就是烦，就是觉得我无力控制我生命中的任何事情，就觉得好像，所有的选择到你选择的时候就好像没什么选择似的，我真的就这么把自己终身大事定了？”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啊，你把曾钦扔大街上一晚上看看。”林海绪一直都觉得他们两个是最般配的。“曾钦就是到了六十岁，也是老太太们争相扑倒的超级大帅哥。”

“我没有任何不甘心，我就是应该接受命运的毒打，别那么多非分之想，我下周一乖乖去公司报道，爱一行干一行，干一行成功一行，早早把婚结了，踏踏实实的做个完美的时代女性，可以了吧？”邵霈雯起身站在按摩师的对面，学着按摩师的手法，在林海绪肚子上画圈。

“你疯疯癫癫的，没轻没重，把你的脏手从你外甥脑袋上拿开。”林海绪突然感觉到胎动。“等等，我的妈呀，哎呦，他动了，他从来没这么用劲儿的踢过我。”

邵霈雯赶紧住手，“没错，他动作真不小，我都能看见你的肚皮一起一落的。”邵霈雯气都不敢喘一下。“奇观，我的天呢。”

邵霈雯被这舞动的生命感动了，她竟然有一滴眼泪，落在林海绪的肚子上。

“很神奇，太奇妙了”林海绪握住邵霈雯的手“你也会有当妈妈的那天，咱们都会是好妈妈的。你知道吗，他劲儿是很大，但刚才他踢我那几下虽然劲儿更大，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是快乐的，他想早点见到小姨。”

“你快别说了，我已经爱上我的大外甥了。”生命的奇迹总是能安抚人心，刚刚这一刻竟是邵霈雯最近这几天最快乐的时光。

邵霈雯和林海绪从养生会所走出来，刚过了马路，就注意到一个典当行，“走，你陪我进去看看。”邵霈雯搀着林海绪走了进去。

“去这儿干嘛，你别乱搞事情啊。”

林海绪被安排在休息区，邵霈雯去接待区咨询客服人员“红宝石项链在你们这儿能当多少钱？”

“一般我们这不当这类珠宝首饰的。”

“为什么？”

“第一，珠宝首饰是非标品；第二，一般需要的鉴定工序十分复杂，鉴定费用花费昂贵，和文玩是一个道理，当然也要看成色，有时候还需要担保人。这几年，我们做的很少。就好比很多文物是价值连城，但是鉴定大师都拿不准的东西，我们又怎么能收呢，是吧。”

“很少？”

“是的，而且就算我们收了，有时候也远低于珠宝本身的市场价值的，也就很少有人来当这一类东西了。”

“哦，了解了。”邵霈雯打不成红宝石项链的主意了。

邵霈雯把林海绪送上了出租车。邵霈雯不死心，又返回典当行。她找到刚刚的那位客服接待，对方同意她拿来红宝石项链看看有没有可能典当成功。

刚走出典当行，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接通电话，邵霈雯收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承受的消息！

03

邵兴和和丽子在骑行旅行的过程中，车祸身亡！

来到太平间辨认尸体的，是邵霈雯自己，

来到父亲家搂着弟弟邵孝杰睡，默默哭了一宿的，是邵霈雯自己，

和母亲大吵一架，不想听她在爸爸去世后还数落他，在马路上走了一整夜的，也是她自己。

在父亲和丽子的葬礼上，邵孝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断断续续的哭，别人默哀他跑跑闹闹，别人讲话，他放肆哭喊。

丽子的父母七十多岁了，紧攥着邵霈雯的手，向她保证，一定硬硬朗朗的活着，把邵孝杰抚养好，但是两位老人要是没了，那之后的日子，弟弟就得靠她这个唯一的姐姐了。

而她都没时间去怀念父亲，她不敢想他，不敢想那个宽阔的胸膛，那么溺爱自己的父亲。她性格中有那么一丝轻松幽默、乐善好施、胆大无畏，都是因为邵兴和这个父亲。她感恩父亲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但以后的岁月，与他无法默契的共鸣，彼此的欣赏，那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曾钦总是羡慕邵兴和骑着杜卡迪时的帅气，未来的岳父像个骑士，太酷了，憧憬自己也能跨上这样的坐骑。而现在，邵霈雯充满恨意的瞪着曾钦，禁止他再提起摩托车半个字。

邵兴和和丽子两个人是在一个弯道，躲避羊群，恰逢路面湿滑，接连甩出去的，如果只是一辆车，可能还仅仅是重伤，两辆摩托相撞，对方的摩托成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凶器。

邵霈雯突然接到宁旺的电话，

“霈雯啊，节哀，我知道，你这几天还在难过，家里肯定也很需要你帮忙，就没打扰你。”

“宁主编，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什么，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还来不来上班，还是你想休息一段时间？”宁旺的问话很无情，不管他用什么样安慰或者貌似替人着想的语气。

“宁主编，我周一还是照常报到，你放心，我没事。”邵霈雯冷静的回答宁旺。

“好的，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宁旺挂断了电话。

邵霈雯苦笑着，人走茶凉，老同学要帮忙最好是给活的同学送人情。

邵霈雯上班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了。

04

冯客一大早来到自己的店铺，这是房东限定他必须搬走的最后期限。

冯客发现，自己打不开店门了，房东换了锁。更荒唐的是，他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后门店外的走廊里，狼狈不堪。冯客打不通房东电话，他恼羞也无处发怒。

奇怪先生又来光顾冯客的店了。

“这就被扫地出门了？”奇怪先生阴阳怪气，“对付这些老家伙还是嫩了点，肯定是你合同签的不仔细，这倒也赖不得人家。”

冯客正愁没人骂，把火全撒在这位低消不超过20的老顾客身上。

“那蓬先生，看热闹来了，还是喝咖啡来了？”冯客回怼，“要是想看热闹去菜市场，想喝咖啡，今天我可伺候不了你。”

奇怪先生叫那蓬，炸一听还以为是泰国富商，倒是没人知道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来路。

那蓬哈哈大笑，“我呀，是你的天兵天将，只要你跟我走一趟，你会发现世界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有时候好运气，就是藏在这样的臭角落里的。”

“你能不开我玩笑嘛，我这儿焦头烂额，我跟你走一趟，再回来，我所有的家当就不知道还能剩多少了。”

“走吧，我保证你不虚此行。”

冯客将信将疑的跟着奇怪先生来到几条街以外的一座写字楼里，这条街区，是比之前他的咖啡厅更高档的一片写字楼。

走进大堂，一位物业的主管正在恭候那蓬的到来。

“吴经理，久等了，带我们看看你说的位置吧。”那蓬先开口。

“太好了，就在前面，跟我来，您愿意帮我这个忙，真是太感谢了。”吴经理特别热情。

走进大堂，往前三十米，拐弯电梯前的大厅位置，一片大堂内的咖啡厅区域出现在他们眼前，“就是这儿！”吴经理一指。

“你向冯总，哦，对，忘了介绍，这是冯客总，他的咖啡品牌是……”那蓬介绍两人认识。

“咖飞咖，简称，KFK咖啡。”冯客赶紧补充。

“是这样的，本来下周，租我们这个场地的一家咖啡品牌就要开业了，可是前天开始，他们的人突然都失联了，昨天发邮件给我们说这个地方他们不租了，跑路了。”吴经理觉得这种事莫名其妙。“我们这个写字楼哪有空租的情况啊，这里是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还没开业就跑路，传出去，真不好听，老板肯定会觉得我们背调工作做得不够详细，引入品牌太仓促。正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业主那蓬先生说恰好冯总这边也在给咖啡厅选址，说您可以下周一就正式营业，那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时间是有点紧张，不知道冯总能不能帮这个忙？”那蓬和吴经理一起盯着冯客，等答案。

“时间倒不是什么问题，我看他这里东西留下的都蛮全的。”冯客使了个眼色给那蓬，把他拉到一边“你看我像是能租得起这地方的人吗？”

那蓬故意扬起了声调“那怎么能让你白帮这个忙呢？”

吴经理立刻报出条件“冯先生，我们不会在租金上为难您的，如果您愿意，我们想给您两个月免租期，两个月后我们不收租金，我们只抽成物业管理费和一定收入，总共20%，您看这个条件，您能接受吗？”

冯客刚想说“太好了！”被那蓬抢过去，“你给他两个小时思考，”他转过身对冯客说“着什么急，沉不住一点气。”

“好的，好的，冯客总，您想好了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吴经理如释重负。

05

在邵兴和和丽子的葬礼上，省略了一个环节，那就是向遗体告别。

摩托车的爆炸将邵兴和和丽子的尸体各烧焦了一半，真正导致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是爆炸后的滚滚浓烟。两个人滑出路面之后摩托车相撞，他们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骨折，动弹不得，靠仅存的力气挪动身体，想离对方更近。

虽然火焰烧焦了他们左半身和右半身的表皮，绵绵细雨才让他们免受大火灼透身躯，但是浓烟淹没之下，两人很快就失去了意。

他们奋力的向对方爬，最后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身下的泥泞痕迹是他们生前最后的一段路径。虽然只有两根手指的两个关节搭在了一起，但是这足够了，陪伴彼此携手离开这个世界，浪漫一点说，这是他们不幸中的万幸。

邵霈雯在认领尸体的时候，她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她的脑子像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记忆都被她排向了太空，任何一个过往的画面，都带来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要接受这个事实是需要时间的，她不由得不去阻止自己陷入其中，那痛苦的深渊是没有终点可言。

她像一个陌生人，抚摸着丽子身上的花裙子，这是一条丽子从墨西哥带回来的裙子，曼陀罗花纹和水草纹交织，紫罗兰紫、蔓越莓红、绿松蓝、加州橙、藏红花黄，这些自然界美好的颜色汇聚于这条雪纺纱泡泡袖连衣裙上。丽子太爱这条裙子，以至于买了三件，两条留给自己，一条送给邵霈雯，邵霈雯收到时哪看得上呢，平时牛仔配黑白衬衫的一个时尚绝缘体，哪能接受矫揉造作的繁复花纹。邵霈雯才发现，她本质上是欣赏丽子的，她想和丽子成为朋友，但是现在都是痴心妄想。

丽子被烧焦的那一半裙子和她的皮肤连在一起，谁能想象这样的纹身方式啊，丽子永远把花的色彩披在了身上。

而揭开父亲邵兴和身上的那块布，她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才动手。

邵兴和的夹克撕裂开，像风吹几十年、成了布条儿的经幡，混杂着血迹，裸露着躯干，他活着的时候，是一个阳光夺目的大男孩，一个帅了一辈子的白羊座男子。邵霈雯清晰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都继承于她的父亲。带着她吃喝玩乐的那个人，以如此破败的面目呈现在邵霈雯面前，凝视父亲五秒，邵霈雯头疼得都要裂开了。她突然觉得可笑，造物主创造出如此完美的男性，像雕塑一样的身躯、热情洋溢的生命力、俊朗英姿的眉眼鼻口，如今付之一炬，世界上有那么多丑陋值得熊熊烈火的炙烤。

邵霈雯她想笑，她想骂人，她想怒吼。

让邵霈雯哭不出来的有另外一件事，就是邵兴和和丽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物质，所有的手续，房产、银行、工作单位、死亡证明、一切社会福利的清缴。她需要算数和统筹、规划办这些事的流程，最快速地都办妥。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多具象的事情，这些手续和遗产、物质不构成纪念的时候，“死亡”是抽象的，而“销户”是具象的，人活着和不再活着之间本质的区别，竟然是靠物质证明的“查无此人”。邵霈雯奔波于各个机构之间，清理家父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当你没有在这个世界被看到或被感知的时候，物质便无法作为你活着的证明，你怎么能证明你在这个世界上来过呢？只有留下物质，记忆终将泯灭。

邵霈雯每天横跳在虚幻和真实的边界。直到她十分痛苦地办完所有事情，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她一时都无法面对的事实，她来到曾钦的办公楼下，等他下班。

她终于哭了出来，她要求曾钦陪她到最近的商场，她要那个婚戒，迫不及待。

曾钦马上买了一对订婚戒指，不管上面有没有钻石，邵霈雯都要把这最简单的金属物质套在两个人的手指上。

曾钦在商场外的长椅上，搂着邵霈雯坐到半夜。

邵霈雯就这么一直哭着，靠着曾钦的肩膀，曾钦的半个身子被邵霈雯的泪水彻底浸湿。

06

Edith Piaf那首《Non， je te rien不我毫无悔意》萦绕着：

Non! Rien de rien不，我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