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璃北境,光州
“又入冬了啊,金汤关外怕是已然马蹄声碎了啊…”裴沛然将双手捧至脸前轻轻哈了口气,此刻却只听得一女子柔声道,“裴大人既知入冬何不添衣?”
说罢一只芊芊素手便将用于取暖的黑色一件袄袍为裴沛然披上,裴沛然闻言笑道:“紫菀,当年我捡到你也是这般寒冷的冬天,诸蛮掠境,百姓流离,而你便是那时我行军事路遇经过一个胡汉杂居的羁縻村时捡到的…如今已然过去十六年,谁成想当时皱巴巴女娃娃竟出落的如此动人…”
裴紫菀闻言一笑,随后又道道:“齐叔,姜叔又在闹归乡轮换的事,方才还气冲冲地想要闯您营帐呢。”
裴沛然笑道:“紫菀,你带着我身边这么久,还看不懂那两个老酒鬼是何种目的吗?他们不过是腹中酒虫攒动,借机找我喝酒罢了,戍边十余年青丝变白发,连乡音都不记得如何说了,又怎还会惦记着轮换归乡呢…”
说道此处裴沛然目光哀伤,说的是齐民,姜爽但其实何尝又不是他自己呢?自昭瑞三年上任光州军政使至今已有二十年未曾归乡,秉烛苦读,高中进士于天都大街上恣意纵马,出任翰林院学士编修国史,王储之争站错队贬谪光州,此前种种形如幻梦…
正当裴沛然失意之际,两位身着甲胄的汉子当即闯入营帐,其中一人对着裴沛然道:“沛然,说的不错,我们正是惦记着你那私藏的佳酿呢,每每入冬你便愁苦一张脸我和老齐看着实在不快,既然不快何不饮酒,咱三喝个伶仃大醉,些许不快也就吐出来了。”
裴沛然道:“你们俩为我解忧,我心领了,但我们守着这金汤关可是真金汤?到底难说,老姜老齐,你们虽是武将但跟着我这么多年应该也知一句‘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如今天璃海晏河清,一派盛世景象,圣上自以为雄踞金汤关,诸蛮绝无可能叩关长驱直入,就连关外用于缓冲的羁縻州郡也丢的七七八八,我等戍边甲士犹如盛世弃儿,兵甲钱粮年年削减,封封请求圣上轮换新血的奏书皆是石沉大海,如今还留在账中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花甲兵士就是与诸蛮有着不共戴天血仇胡人或是胡汉混血(诸蛮之间亦有攻伐)…如今哒坦部的狼主又有一统诸蛮之势,今年诸蛮叩关怕是非同凡响呐…”
姜,齐二人闻言皆是脸色一黯,姜爽怒骂道:“狗日的徐王党,沛然你拳拳忧国之心他们全然看不见,却只记得当年你站在皇太子那边的龃龉,社稷安危在他们眼中竟然比不过党同伐异吗?”
裴沛然道:“慎言!若是杜督军在此,难免又生出事端来!”
听闻杜蠹此人姜爽更是火大,道:“我早看那没卵蛋的狗东西不爽了,自他来到金汤关,兵甲钱粮比之以前更少了不说,还时常拿着鸡毛当令箭挑我和老齐的刺,若是下次蛮子们来叩关便把他扔下去给蛮子细细剁成臊子,哈哈!”
听着姜爽粗豪的笑声裴紫菀微微皱眉,“姜叔,我还在呢。”
姜爽看向裴紫菀谦然道:“抱歉抱歉,紫菀妹子,是姜爽我口不择言了。”
裴沛然闻言笑道:“这点你就要学学紫菀,若不是她与那杜蠹据理力争,你和齐民手下兵士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裴沛然看向姜爽与齐民急不可耐的表情,又是苦笑道:“紫菀,去取一坛“春风得意”来!”
齐民与姜爽闻言皆是脸色一变,齐民道:“裴大人万万不可,我与老姜只需饮些土酿便够了,哪能喝您的“金榜酒”呢?
裴沛然慨叹一声,“春风得意,春风得意,是既不见春风也无得意啊…名不副实的东西喝了又何妨?”你俩也莫要推辞,只有饮此酒醉后,我才觉得自己像个进士郎,你俩陪我做一回进士又如何?干脆我们以后以同窗相称,共做那天子门生如何?”
齐民无奈道:“裴大人还未饮酒便开始说醉话了…”
“呵呵,大醉也好清醒也罢,除了你们也无人会听我这边陲军政使发牢骚了…”
裴沛然视线转向姜爽,“可带了下酒菜?”
姜爽嘿然一笑,“自然是带了,不过此物粗劣怕是配不上沛然你的“金榜酒”啊…”
裴沛然佯装恼怒道:“你这莽汉听闻喝的是我的春风得意,怕不是腹中酒虫已然攒动雀跃,事到如今又何必做此扭捏姿态?”
“沛然你还是如此一针见血…”说罢,姜爽便拿出一包渗出些许油渍的黄褐色纸包,道:“前不久我帐下杀了头肥猪,肉都被那群熊崽子分食了去,余下些脏器我便命人卤制成此物…我说此物粗劣倒也不是虚言。”
裴沛然笑道:“无妨,不过下酒添头而已,没什么可讲究的。”
一旁的跟随裴沛然最久的齐民眼见此幕却是五味杂陈,“裴大人在天都时品尽了美馔精脍,如今却只能靠此物下酒…”
就在齐民神伤之际,裴紫菀掀开营帐帘幕道:“裴大人,姜叔,齐叔,“春风得意”来了。”
姜爽闻言顿时一喜,当即的将春风得意自裴紫菀手中夺过,随后急不可耐的揭开了酒坛之上泥封,霎时间一股淡雅的酒香便弥漫了整个营帐,裴沛然打趣道:“姜爽,你惦记这口许久了吧?”
姜爽咧嘴笑道:“那是上次饮此酒还是裴大人生辰,品过如此佳酿之后我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啊。”
齐民道:“你也就这点盼头了。”
“嘿,老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虽说是我拉你来寻裴大人的,但你敢说半点不馋此物?”
齐民默然,将头转向一旁,姜爽见状嚷道:“那我与沛然共饮此酒,你便半滴不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