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离开臬司衙门,便径直来到城西康有敬私塾。
他知道,其他证人,不论是鼓乐楼的掌柜、伙计,还是那日吃升龙宴的官员,他都搞不定。
至于证据,他一个书生,更是无从下手。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康有敬入手。
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有共同点,能共情。
赵致来到门前,拉起那满是绿斑却很干净的铜环。
“叮叮叮!”
铜环撞击着下面锃光瓦亮的铜钉,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谁啊?”私塾里传来康有敬略显紧张的声音。
“是我,赵致。”赵致语气诚恳。
前几日,他来私塾接其他七个小孩,算是和康有敬认识了。
不久,康有敬便来打开私塾大门,见到赵致,行了个儒生见面的拱手礼。
赵致亦回以拱手礼,见康有敬仍是一身素色布衣、头戴儒巾的打扮,便知他绝非是与金胜天同流合污之人。
不然,也不会把自己过得这般寒酸。
康有敬将赵致迎进私塾。
私塾不大。
严格意义上说,不能叫做私塾。
因为,所谓的学堂,只是在堂屋里,放了几张旧桌子。
桌子虽然很陈旧,但看得出来,很干净。
康有敬将赵致带进堂屋旁边的耳房,里面有一张同样陈旧的八仙桌。
这是他的耳房,亦是平日里,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的地方。
康有敬拿出茶罐里珍藏已久的茶叶,这是他特地用来招待朋友的茶叶。
虽然,至今为止,这还是第一次开启。
赵致道:“去学堂喝吧,我想去那里坐坐。”
康有敬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拿起两个茶碗,抱起茶罐,就要向堂屋走去。
“我来拿它。”赵致从康有敬手里,拿过摇摇晃晃的茶罐,先行朝堂屋走去。
身后的康有敬看着他的背影,仿如隔世。
这种正常人的生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康有敬来到堂屋,曾经小孩子们读书的课堂,给赵致和自己各泡了一碗茶。
两人面对面而坐,坐在曾经小孩子们坐过的小板凳上。
在他们中间,不知是多少小孩用过的课桌。
两人默默地坐着,沉默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赵致率先打破沉默:“有敬兄,我来此,是想请你出堂作证,指控金胜天参与并主导了升龙宴的事实。”
有敬兄,短短三字拨动着康有敬的心弦,让他很感动。
可后面的话,让他很为难,很纠结。
良久,康有敬方才开口:“没用的,你告不倒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像是经过无数次挣扎的斗士说出来的无奈之言。
赵致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一束光:“只要你出堂作证,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两眼凝视着康有敬。
康有敬两指在茶碗边缘滑来滑去,久久无言。
赵致身子向前微倾,靠近了康有敬一些:“你是不是担心金胜天报复?”
康有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我也参与了其中,我算不算一个坏人。”
赵致见他嘴角微微颤抖,眼睛里泛着些许泪光,诚挚道:“你只是个私塾先生,即便你不收留这些小孩,他也会找其他人。”
“而且,你至少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过得快乐。”
赵致虽然不知道交易的具体过程,但他相信,康有敬一定有他的不得已。
康有敬满含感激地看着赵致,这么些年,他一直饱受四邻的非议、冷眼,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