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奶奶回到家，没有开灯，坐在炕沿上，家人都还在睡梦中，困苦却在她一个人心上搁着。

想着想着，感觉就像是一场梦，可心里怎么就是发酸呢，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抽抽嗒嗒地，又不敢大声，怕吵醒家人。

她哭自己的孩子吃不饱，她恨今晚运气咋就那么烂。

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谷满仓睡得正香，被她吵醒了，没问一声，也没有一句安慰话，好像这事也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似的。

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谷奶奶对他的漠不关心习以为常了，没人能指望。

长心的人，你打个喷嚏他都担心你生病了，这种不长心的，你上吊了，他还以为你在荡秋千。

她的心都死了，不觉得难过，她对古爷的薄情寡义已经免疫了，只是可惜了那大半袋子苞米，三更半夜提心吊胆的偷了个寂寞。

“咋就那么点背呢”

她还在自言自语。

“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她还是不相信巡查队的人早就发现了她。

“肯定是恰巧遇到的”，她想。

夜已经深了，谷奶奶又叹了口气，脱了鞋子爬到炕上，委屈的睡去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满天飞。

第二天，村里人就知道了谷奶奶偷粮的事，她成了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谈。不是笑话她偷粮，因为其它人也偷，就是笑话她竟然跪下了。

“那熊包，咣当一声就给跪下了”

熊，是胆小，懦弱，怕事儿的意思。

在东北方言里，虎不是你知道的虎，熊也不是你理解熊。

虎和熊，都失去了勇猛的概念，在方言里，都是贬义。

虎，是缺心眼儿。

熊，就是怂。

我不明白东北方言，为什么要用猛兽，来形容懦弱，也来形容人白痴。

但就是这样的。

在村里十字路口，管大夫媳妇还在取笑着，说得好像她在案发现场一样。她取笑的是谷奶奶。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她可能不会讲得那么欢脱。

一个人在取笑别人时，都会在心里掂量一下，看那个人是不是可以拿捏。

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人，才经常颜面扫地。

“半夜三更的，她也不容易”，柳多财媳妇很能体量别人的辛苦，她说：“那一袋子苞米，得多沉？也是没招儿，我都想去偷点儿”

“你保证，你家没偷过？”

“那真没有”，柳多财媳妇笑了，她说：“我不敢去，柳多财那身子骨儿，他半袋子苞米都扛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