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常说,这妖狼狡黠好似灵狐,凶残远胜虎豹。极好吃人。藏于林间,专吃过路的行人和落单的客商。每遇落单的路人,它总是尾随其后,与其周旋到底,直至对方露出破绽,方发动致命一击。这妖狼本事亦不小,能立聚成群,青天白日,你无论如何看不见它。只有夜晚妖狼方出来活动。只见它伏地长嗥,片刻之间便会聚来成百上千只妖狼,连虎豹一类的猛兽也吓得逃之夭夭。马邑郡的猎户以剽悍出名,可是却也不敢动这妖狼。可以这么说,马邑郡如今人烟稀少,一大半都是这妖狼害的。
因妖狼成群流窜,为祸地方,荼毒百姓,历代清剿狼群的行动从没间断过。赵国大将李牧曾以狩猎为名,率大军三次杀狼,妖狼一度不见了踪迹。待李牧身死,赵国被灭,这妖狼竟神奇复活了。王翦灭赵后,为保境安民,曾令王贲率五千铁骑专门剿灭狼群。一时间塞外高原的妖狼纷纷出逃,销声匿迹了。再往后汉高祖受困白登山,汉武帝马邑设伏,五胡乱华,异族南下入侵期间,这妖狼都曾相继出现,为祸一时。这其中尤以北齐后主高炜时期,狼灾尤烈。后主高炜暴虐滥杀,泯灭人性,冤杀斛律光,毒杀兰陵王,残害手足兄弟,无恶不作,兼之穷奢极欲,好大喜功。搞得偌大北齐乌烟瘴气,遍地狼灾,最后身死国灭,沦为笑话。彼时并州狼群为祸,狼灾甚烈,百姓生活困顿,难以为继。先帝遂以汉王杨谅为并州总管统帅并州军士清剿狼群,耗时一载有余,方平息狼灾。及至六年前,大业天子即位,汉王杨谅举兵谋逆,事败幽禁而死。那妖狼竟又满血复活,重回塞外高原了。真乃是咄咄怪事。有好事者,钻研古籍,循历年妖狼出没记载,按图索骥,始窥得其秘,那妖狼命运竟与历代王朝兴衰变化,联系紧密。是谓:“雄主在世,妖狼匿之;庸主秉国,妖狼扰之;后主当政,妖狼袭之,狼群为祸,天下不宁。”又因妖狼每次出现,必会伴随各种自然灾害,兵凶人祸之事接踵发生。故又有妖狼警天下之说。此地猎户夜间捕猎归来,曾亲见妖狼三五成群,散于林间,仰头望着东北方向嗥叫不已,叫声凄厉,令人生畏。谶文曰:“天有异相必出妖孽,人有异相必有异能。国之将亡,妖狼为患啊!”
半个时辰后,急切赶路的少年在山野里迷了路。
灯笼即将燃尽。
夜幕降临,天色暗淡,只有一丝微弱的月光照亮着大地。山风吹过,枯枝摇曳,发出嘎嘎声响。山林深处不时传来异样的声响,那声音凄厉而瘆人,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惧。少年的心莫名紧张起来了。
数年前他外出游历时,曾途径此地,知道附近有人居住。本打算进山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却不想在这样前不见人后不见店的黑夜里,要凭着褪了色的记忆去找一条进山的道路,就像水中捞月般困难。长夜漫漫无尽头,孤灯寂寂照归途。夜路难行啊,走着走着便昏昏欲睡,险些坠下马来;不是在大树上碰破了头,就是衣服挂在野荆棘刺上。有两次还差点踩空,险些掉进了“地陷”。几番折腾下来,他已经是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了。但他还是咬着牙撑了下去,累了便下马找个孤树或秃石,靠在上面喘息片刻。渴了便趴在山间小溪旁大喝一阵清水。困得眼睛睁不开时,便用握在手心的野荆棘刺猛扎自己的大腿,往往是鲜血流到脚面,自己才清醒过来。所以这么做,盖因林中并不安全。山林中不仅有虎豹虫蛇,还有夜路的最大危险——妖狼。
“小白啊小白,你可知我的心烦得要命,找了许久,仍未找到进山的路。今晚,我俩怕是得露宿荒野了!”说着少年伸手爱怜地抚摸着马嘴,接着苦笑道:“你也累了,该歇歇了。”
马似懂人言,一声欢嘶,亲热地把马头凑上来,用舌舔着他的手背。
少年牵着白马走了约一二里路,来至一山旮旯,见此地清静怡人,十分适宜夜宿,比荒野草丛强多了。于是决定在此处歇脚,休息一会儿。一通收拾后,少年顿觉睡意沉沉,浑身无力,便躺在光滑的秃石上,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忽觉凉风飕飕,草丛中似有异响。初时,不以为意,以为风声。陡然间,觉得不对劲,什么声音如何与野兽撕咬声一般无二。莫不是妖狼,念头一闪,陡然便是一身冷汗。
少年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心情,眼睛慢慢睁开一道缝,这时已是夜半,恰有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只见在月光照射下,一只硕大的白毛妖狼蹲在他不远处,绿幽幽的双眼正望向自己。瞬息之间,一股寒意便如潮水般涌向了少年。
这时,少年猛然想起忠叔的原话:“白毛老狼乃是头狼,最是奸猾邪恶,每遇猎物便守定不走,总会召唤臣服它的狼群前来享用。”如此看来,这是一只白毛头狼无疑了,如何对付它呢?他下意识的抽出压在身下的环首刀,护于胸前,却是丝毫不敢动弹。“有树上树,无树便装死。”这是忠叔的告诫。环视四周,但见树矮草深,无以依靠,上树无望了。只剩装死一法。但装死有风险,倘若妖狼识破,假死转瞬成真死,再无回天之力了。之所以不考虑力拼,盖因夜色暗淡,妖狼凶恶,硬拼毫无胜算。白日遇狼,尚能一搏;夜晚则凶多吉少。上树,装死方是夜路遇狼的首选。但凡事皆有例外,不可拘泥成法,关键是选择,两军相逢勇者胜。这是忠叔最后的告诫。再者,脱身之法亦非没有,只是不确定因素多,难以立即实施,且代价大。譬如后方的山崖或是唯一的生路。若以绳系之,缓缓而下;或以刀嵌入石缝,挂于崖下,等待天明;再或赌命,直接跳。皆可脱此厄运。一番思索,几经权衡,他终于下定决心,今日誓要除此恶狼。
少年屏气凝神地盯着妖狼,试图找出它的弱点,却见妖狼好似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双眼微闭,神情悠闲得很,不知搞什么把戏。事出反常必有妖,少年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回事,莫非是缓兵之计,它好似是在等什么赶过来。”旋即轻拍额头醒悟道:“不好,它是在等狼群赶来共享猎物。”如此看来我必得先下手为强了。可时机难寻啊!正在他心焦不已时,骤闻林中风声大作,枯枝嘎嘎作响,四周嘈杂震耳,混乱一片。这或是唯一的机会,心念电闪,少年骤然翻身跃起,大喝一声:“妖狼受死,吃某一刀。”说罢,便举起手中宝刀向妖狼脖颈砍去。那妖狼闻声回头,嗷的一声便窜出刀尖,铁尾一扫,长嗥着露出白森森的长牙,竟正对着少年凌空扑来,那少年一个慌神,竟以刀背迎了上去。又是一声大喝:“妖狼受死”,说着挥刀朝着妖狼死力砍去,只听“咣当”两声,那支削铁如泥的环首刀竟震飞数尺之远。少年浑身一阵剧烈的酸痛,便软软的倒了下去。那妖狼却只是大嗥一声,滚跌出几尺远,旋即爬起,眼露凶光,浑身白毛一阵猛烈抖擞,便又猛扑过来。
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首次感到生命的无依和脆弱,以及死神的接近!他在每一个幻想里都曾把自己塑造成无敌的英雄,但在眼前的现实里,自己只是个完全无助的小角色,连站起来也因脚软而有所不能。心道:”完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带着锐利的呼啸“嘭”扎进了妖狼的后背。全力前扑的妖狼“嗷”的一声,跌落地下,接着一个翻滚竟掉下了山崖。
这时,一个沉雄豪劲的声音从林中传来道:“小兄弟,胆子够大啊,竟敢独自走夜路,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杀狼,不要命了!”说罢,一人影从林中闪出,来至近前。少年抬头看时,只见那人手持钢叉,腰悬弓箭,肩上搭着一只黄鼠狼,胁下夹着个小包袱,虎背熊腰,甚是威武。
少年见他来得渐近,遂咬着牙关,踉跄着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那大汉到了跟前,放下钢叉,搀起他道:“小兄弟,言重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互相帮助亦是应该的,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是这山中的猎户,适才捕猎归来,听到此处有狼嗥叫,特来查探一番,不期遇着妖狼伤人,情急之下,以箭射之,助你脱困。”话说回来,小兄弟为何一个人出现在此地呢?
少年见他待人平易随和,施恩却不图报,颇有侠士风范。心中好感大增,亦不隐瞒,直抒道:“恩公明鉴,在下姓李,名谦。乃是应县一个书吏,奉主簿之命去郡治善阳县出趟公差,返回时多吃了几杯酒,错过了渡头,无法回去。本打算进山找户人家借宿,却不想山路难寻,一番搜寻未果后,来到此地,打算在此将就一晚。不料妖狼来袭,无奈拔刀与之搏斗,原以为凭着多年苦练的武艺,护得自身周全应不成问题,谁承想我十数年苦练的武艺在妖狼面前竟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多次搏斗,屡陷险境,若非恩公搭救,吾命休矣!”想来,真是羞煞人也!
大汉见状,捡起宝刀,递了过去,宽慰他道:“小兄弟莫要妄自菲薄,亦不要小觑自己。那白毛妖狼乃是头狼,凶狠无比,寻常人见之,早已瘫软倒地,小兄弟能无惧妖狼,与之搏斗,已是难得。况且小兄弟年纪轻轻,胆识过人,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正说着,忽地神情一动道:“有东西靠近!”
李谦运足耳力细听,却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大汉浓密的眉毛,忽地耸动起来,道:“不好,是狼群。”说着不待李谦反应,径直拉着他来到马匹处,扶他上了马,催促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快,沿着左侧岔路往里直走,再转二个弯就可以找到村庄了。”李谦一脸懵,茫然道:“恩公,那你呢。”大汉淡淡道:“我还有事,你先走。”李谦见大汉武艺高强,料想无碍,又因事情紧急,不得已只得对着大汉连连道了声谢谢,而后一夹马腹,向前奔去,不多久,消没在岔路的黑暗里。
那大汉望着李谦消失的方向,长叹道:“此子不凡啊!”说罢,一个闪身,钻入林中,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