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惊穿着新买的西服来到了石际的公司门前。好高的大楼！玻璃幕墙的罩面包裹全身。既把大厦点缀得灿烂夺目、耀眼辉煌，又产生了“光污染”晃得周围的居民楼好多家白天都得拉窗帘。有居民到公司据理力争，但是都被公司的保安挡在了门外。他们又有到报社、电台反映情况的，但是“人民喉舌”们掂量了一下“万福农工贸公司”每年高额的广告费、赞助费，就都患了“慢性咽炎”，说话的声音嘶哑了。更何况还有新县长的光环在“万福农工贸公司”头顶熠熠生辉。“人民喉舌”就哑了了。不过这座气派的办公楼还是上过报纸的。据本县日报载：“本县顺时大厦原为烂尾楼，被实力雄厚、市场经济大潮中迅猛发展起来的私营企业万福农工贸公司收购后，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改造成为我县的标志性建筑。……”

石惊一进入大厦，立刻被保安拦住了。保安对他说：“外来人员请登记！”石惊就掏出笔，刚写了自己的名字，保安立刻叫了起来：“您就是石惊？老板吩咐了，请到会客厅。”说完就喊：“小王儿，小王儿！”一个漂亮的小姐身着红色旗袍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微微一躬，含笑说：“我是万福公司的迎宾。您请跟我来。董事长正在开会，他一早吩咐过，请您先到会客厅稍等。”莺声燕语尚未落地，迎宾小姐已经微笑着转过身，头前带路了。

石惊亦步亦趋，心头为私企的企业文化震撼了。“我们厂哪有这么规范的礼仪？！”石惊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手里拿着“报到书”，在红旗建机公司里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人事处报到。现在厂里依然如此。看来中国企业的希望真的在民营企业？为什么国企就不行呢！石惊正胡思乱想着，会客厅已经到了。迎宾小姐拉过椅子请他坐下，又从饮水机里接了一纸杯水，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微笑着说：“我们公司是不提倡吸烟的。如果您想吸烟，请在会客厅内。”说完小姐又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石惊诧异地问道：“你们对每个来宾都是这么样彬彬有礼吗？”小姐笑道：“是啊！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石惊点点头。小姐说：“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石惊站起来笑道：“你忙，你忙！”小姐微笑着走了。

石惊等了又等，石际还是没有来。石际走到窗前向下俯瞰，好大的企业园区！一座座不锈彩钢板搭建的车间，宽敞明亮，鲜艳的蓝屋顶参差错落地分布在红花绿树掩映之中。好一座花园式的工厂！爷爷在这当董事长的时候，石惊来过。那时到处是随意堆放的钢坯、钢材，焊花四溅，机器轰鸣。工人的脸上挂着油污和汗渍，操纵着简陋笨重的机械挥汗如雨地工作着。石惊当时心中暗想：虽然是乡镇企业，但是爷爷是不是剥削了这些工人呢？

现在，石惊看到工人们穿着整洁的工作服，排着队，秩序井然地在厂区里穿梭，产品、原料在各个车间各个工位井然有序高效快捷地流动……，好一幅现代化工业化大生产的图景！现在工人的生产条件不是好多了吗？！在这样好的工作环境里工作，拿着比国企高一倍的工资，没有剥削了吧？什么是剥削呢?大概就是侵吞了剩余价值班吧？然而原本的价值又是什么呢？记得有一次情人节和杨柳逛街，看到一枝玫瑰花竟然卖到了28元，自己说：“昨天还2元一枝，今天就卖到28元！严重背离了玫瑰花原本的价值。”杨柳就笑我食古不化，说：“什么是玫瑰花原本的价值？情人节，它就值28元一枝！老公，你给我买一枝吧？”我嫌贵没买。杨柳生气了好久。现在回想起来，杨柳说的是对的！没有自由平等的交易，所谓的原本价值大概比海市蜃楼还要虚幻吧？而建立在虚幻价值上的理论，也就注定了幻灭的命运！这虚妄理论的幻灭就是众神的黄昏吧?

石惊正想着，忽然身后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比你们厂如何呀？”

石惊回头一看：正是石际！一看见石际西服笔挺、皮鞋锃亮、脸上含笑的样子，石惊对私企刚刚涌起的一丝好感立刻荡然无存了。石惊面无表情地说：“我工作过的工厂可不是我们厂。那是国家的。”

石际尴尬地笑了笑，说：“对，对。我忙着和设计院的人讨论新园区的规划。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

石惊想起自己是来求职的，就挤出笑，说：“我等是应该的。”

石际觉得这句话像嘲讽，不过他把不快压在了心底。他看看表，说：“中午了！我们先吃点饭！”

石惊注意到，石际的手表非常气派，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石惊说：“别客气。我下午上班的时候再来吧？”

石际盯了石惊一会儿，忽然笑了，说：“石惊！我们本来跟亲兄弟一样，为什么你总跟我有仇似的？小时候，我学习不好，你不愿意搭理我，我可以理解。现在我走正道了，而且还走得不错！你为什么还跟我这么生分呢？！兄弟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顿饭、唠唠家常不好吗？”

一席话马上让石惊觉得自己对石际多年的疏远是错得无地自容。石际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疏远石际呢？真的是自私、狭隘的嫉妒心理支配的仇富心理使然？！自己真的太渺小了！石惊开始暗暗谴责自己。

石际从石惊的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石惊的内心变化。他走近石惊，亲热地搂住石惊的肩膀，说：“兄弟！国共打了多少年，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兄弟还有什么隔膜呢？！走！吃饭去！”

石惊皈依了，像多年离群的羔羊，回到了羊群，跟在头羊的后面，一路下楼了。——他忘了有一个成语叫“歧路亡羊”。

石际为石惊拉开自己的座驾——宝马的车门，手挡在车门框上，亲热地对石惊说：“上车，上车。小心别碰头啊！”

石惊恭敬地说：“不，不。你先请！”

石际爽朗地笑道：“客气什么！你先上！”

石惊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先上了车。

石惊甩手关上车门，小跑着钻进了驾驶座，一边发动“宝马”，一边笑着说：“今天高兴！咱们去得意楼吃海鲜。”

石惊知道那个地方很贵的，就局促起来，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