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惊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往往落空，从来如此。

那天，技术中心主任易贤臣通知石惊王厂长找他，让他到厂长办公室，新来的王小川厂长找他“个别谈话”。

石惊进到厂长办公室，坐到厂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等厂长指示。可是好一会，王厂长并没和他说话，只是埋头批文件。石惊想起《红楼梦》里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求见王熙凤的时候，王熙凤也不抬头，只慢慢地拨灰……。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告一段落，王厂长暂时批完了桌上的文件，抬起头来说：“石惊，我很忙，没时间兜圈子。厂里千头万绪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呢。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听说，你这个同志好发议论，对领导很看不惯？”

石惊一下站起来，急道：“谁说的？这是造谣！我对领导一贯很尊重。”

王厂长摆摆手说：“坐下，坐下。你这个同志不要一促就跳嘛！听我把话说完！”

石惊坐下，屁股只着椅子一个边，全身的肌肉骤然紧张起来，再也不像刚才那样坐得轻松自如，四平八稳了。

王厂长接着说：“我来红旗厂时间不长，对你们下边的同志不是很了解。但是你有一件事让我对你印象颇深。我曾经三令五申，同志之间不许打听、议论彼此的工资。领导定多少，就是多少。这是我到红旗厂以后制定的一条铁的纪律。可是我不止一次听到你公开评论说这是搞一言堂，不要民主评议就无法激发广大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国企不是私企，国企领导没权这么做等等。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血从石惊的心里涌出，喷薄到石惊的脸上，石惊满脸通红，出了一身汗。石惊想大喊，可是不知道喊什么。各种感觉交织着，在石惊的脑海盘桓冲突，仿佛台风翻动大海，汹涌起波涛。

王厂长见石惊脸红了，就接着说：“你不能否认你说过吧？我们厂是国营老厂，要想振兴必须要有铁的纪律。破坏铁的纪律的人只能和他说对不起了。”王厂长说完，拿起红色的电话，简短地说：“财务室吗？叫刘美心来一趟。”

放下电话，厂长办公室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刘美心时髦的皮靴踩在地板上清脆的“哒、哒”声才给厂长办公室送来一丝盎然的春意。漂亮的刘美心一进来就妩媚地朝王厂长笑了，说：“什么事？又找我！”

王厂长面沉似水，说：“你去把石惊这个月的工资给他算了。然后通知人事科把石惊的人事档案转到下岗人员安置中心。”

刘美心转身看了石惊一眼，一吐舌头，惊讶地说：“石工都下岗了？石工是技术处的，办下岗手续林总工签完字了？”

王厂长责怪地看了小刘一眼，说：“现在是厂长负责制，林总工不同意也没用。不用他签字了。你带石工直接去财务室就行了。快去办吧！”然后转身对石惊说：“你和小刘去吧。”说完又转回身，伏在桌上打开文件继续批阅了。

石惊木头木脑地站起来，机械地和刘美心走出了厂长办公室。

刚到门口的时候，王厂长忽然喊道：“小刘！”

小刘转过身来用眼睛探询地问王厂长：“什么事？”

王厂长严肃地说：“下班后和我去海霸皇大酒店，给省检察院督导组的人接风。别忘了把我给你修改的材料带好。”

刘美心紧张地说：“那我下午要请个假。我得回家换身衣服！还得上街买瓶香水，原来那瓶CD的毒药都用完了。”

王厂长板着的脸，微露笑意，说：“行。不过你早点赶回来，下班后你坐张小漫处长的车，和她一起走。”

刘美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恨恨地说：“我保证不迟到。”

石惊亦步亦趋地跟在刘美心身后走出厂长办公室。刘美心身上淡雅的CD幽香，成为与他朝夕相处十年的“单位”，留给他最后的回忆。

石惊就这样下岗了。回到家里他不知道应该和杨柳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