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怀揣《离婚证》,心就像受惊的小兔子。大地茫茫,往日温馨的“窝”不复存在了,石惊平素对她的关怀体贴只能在梦里重温了。虽然“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再瘦弱的肩膀,毕竟也是可以稍微依靠的啊!现在……
一辆光可鉴人的“宝马”轿车轻盈地停靠在杨柳身边。先是明亮的法国鳄鱼皮鞋,然后是笔挺纯羊绒的皮尔-卡丹西服,之后是石际满面笑容、风度翩翩地走出来,他开心地笑着问她:“自由了?”
杨柳扑到他的怀里,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石际搂住她,不,准确地说是扶住她,埋怨道:“你们女人啊!就爱哭!上车,上车。”
杨柳抱住石际说:“这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对得起我!”
石际一边说:“放心,放心”,一边扶杨柳进了车后座。他自己拽开车门,也钻了进去。宝马像猎豹一样蹿了起来,风驰电掣绝尘而去。杨柳关心地说:“你慢点开!”石际豪情万丈地笑道:“宝贝!放心!德国造的汽车就是好!”
石惊远远地看见杨柳上了堂哥石际的宝马车,就像青蛙重新退化回了水里,再也不能在陆地自由的呼吸了。他长出一口气,骑上老凤凰自行车回家了。
石际和杨柳的“事儿”,石惊其实早就知道。他不生气。“女人乃天下人之女人,唯有财者居之。”杨柳何错之有?石惊不会论证杨柳“自古以来就是我的女人”来折磨自己。他只是对石际的“暴富”耿耿于怀。石际的财富就像春天里的苍蝇,嗡嗡叫着,飞舞在石惊的饭桌周围,让石惊食不甘味;也像半夜里嘤嘤飞舞的蚊子,在石惊熟睡后偷偷吸他一滴血,再留下一堆唾液,让石惊心痒难捱。
小的时候,石惊是石家的骄傲,石际是石家的“惹祸精”。重点中学,重点大学,石惊一路念下来,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分到浑阳市大型国企红旗建机公司做了技术工作。石际呢?从小调皮、打架、旷课、早恋。要不是爷爷身为乡党高官,也许石际早就被劳教了。石际每次惹祸,爷爷都会拍桌子骂石际:“你要是石惊该多好!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但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石际已经贵为“万福农工贸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了,全市知名的乡镇企业家。而自己呢?石惊凄然一笑,他不敢给自己贴社会身份的标签。在统计局的人口统计中,自己大概算是“待岗人员”或者“自由职业者”吧?“作家”的头衔是万万不敢冒认的,因为虽然小说写了几篇,但是一篇也没有发表。寄出的稿件无一不是石沉大海,邀请他自费出书的都没有。石惊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记得汉高祖衣锦还乡时,对父亲说:“吾与昆仲孰多?”他父亲深悔以前不该总夸刘邦的二哥,羞愧地低头不语。刘邦就得意地作了《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四海一兮归故乡!安得勇士守四方?可惜石际不知道这个故事,也不会做《大风歌》之类,要不爷爷的脸也该羞红了吧?!
石际是怎么发财的呢?这个秘密石惊不知道。他翻遍古今中外所有白手起家的大富豪的发家史,只记住了大富豪小时候是怎么在穷困潦倒中“奋发图强”,创办企业以后是怎么在经营企业中“英明神武”,在慈善事业中怎么“德配天地”地回报社会,等等,等等。至于大富豪的资本原始积累是如何完成的,从书中是万万看不出来的。石惊猜想:大概大富豪的传记作家们自己也不知道吧?如果他们自己知道,那么这些传记作家大概自己也当大富豪了!何必劳神写书!石际自己总爱在各种场合讲自己的发家史,他对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总是一笔带过,只是有时候忘情地说:“那时候难啊!”在石惊的记忆里,似乎只有马克思分析过资本的原始积累和资本的剥削,石惊还记得,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大师们在小说里也有过形象的演绎。但是现在那一切理论和那个年代都随风消散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到底是通过资本家巧取豪夺获得的,还是通过“资本英雄”们的聪明才智获得的?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谜了吧?至少比现在媒体上热火朝天炒作的什么“长白山天池怪兽”之谜团大一些吧?但是现在没有人去探讨这个最大的谜了,一任他尘封在历史的角落里。石惊有时候在杨柳面前说过这类话,杨柳就讥笑他自己挣不着钱,有“仇富心理”。杨柳还说:“你研究这个有什么用?关键是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在杨柳的实用主义之下,石惊就把一切“窝”在心里,“躲在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但是树欲静风不止,“窝”在心里的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并最终导致了石惊的下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