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沾上通敌罪名,岂不更好?”
苏朝歌活动着脚,头不经意往许澜夜那里靠了靠。
“不宜……逼得太死,围师必阙么。”
“好啊你俩。”
唐易瑶气喘吁吁,“抱这么紧站在悬崖,是要殉情嘛!”
二人蓦然回头,许澜夜侧过脸,方才发现苏朝歌一直被箍得死死的。
唐易瑶弓着身子,手扶膝盖,“我说你怎么对苏小姐那么好,原来是……好了你俩快下来,多危险啊。”
许澜夜这才松了手,“我……”
他不善言辞,求救苏朝歌。
“我们只是来赏雪的。”
苏朝歌双手叠在身前,一股文士做派,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唐易瑶没多想,更是借此机会仔仔细细打量苏朝歌。
这实在不怪她,初见的时候因许澜夜姿容过人,所以才无意间忽略了苏朝歌。
苏朝歌的眉眼和那位胡姬很像,斜着的眼角和眉梢,眼形饱满,一股郁结之思困扰其间,想来是文人之身,多愁多病。
太瘦了。
苏朝歌长得也不低,世代幽州人,就算没吃什么大鱼大肉,但也算是不辜负这快水土。
可就是那身板,唐易瑶总觉得还没自己厚实。
虽说蒹葭倚玉树是在骂人,可苏朝歌这落落穆穆出尘绝逸的风姿,不像水边芦苇像什么?唐易瑶看见她,就好比看见秋风吹拂水边芦苇,一番萧索中,透白芦苇还沾着水汽与霜。
“苏朝歌……啊不是,苏小姐,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小心受寒。”
唐易瑶不自觉挠脸,缓解“捉奸在床”的尴尬。
苏朝歌轻飘飘走了过去,跟谪仙一样,还不忘朝她作揖。
许澜夜则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为何,唐易瑶一点儿也不气。
忙活到半夜,许澜夜可算能合眼。
他盖上衾被,看自己刚才拥住苏朝歌后背的左臂。
现在空落落的。
他曲着左臂,闭上眼,仿佛苏朝歌就在身边。
就在身边……
许澜夜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他这是在干什么?才和苏朝歌相处多久啊,就……
可苏朝歌也需要他不是么。
他往上猛一提拉被子,盖住脸,闭眼入眠。
沉沉入梦,暴雪如晦。
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千万刀寒风像是千万把小刀在刮。
梦里的触感无比真实,他寒毛直竖,四肢渐又僵硬,牙关打颤。
他早已习惯这种寒风,耐得住痛楚和苦寒。
他向前走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走。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走吧。
他屈肘挡着眼,雪片变成了雪粒,混杂着小石子。
他不敢张嘴,一张嘴就是一嘴沙。
他倒在雪地里,绵软白雪托住了他的脊背,在平展的雪面印下人形的陷坑。
而刚才的一串脚印,慢慢被新雪覆盖,从棱角分明变得越来越模糊。
除了他自己的,旁边还有一串更模糊的脚印。
风小了,他坐起身,另一串更模糊的脚印之前,是站在悬崖边很久的……苏朝歌。
“苏朝歌……”
他伸出手去。
苏朝歌穿的是囚服,头发松散梳在脑后,没有冠帽也没有发簪,赫然朱字“囚”贴在身后,如枷锁一般让人脱不开身。
风吹破了苏朝歌的衣衫,破洞下依稀可见早已结痂的疤痕。
此刻,那些疤痕再次绽破,迸出血迹。
狂风吹得头发四处零落,盖住了半张脸,混杂着脸上的血。
“别想不开!”
许澜夜手脚并用,走上前。
天地漆黑如墨,悬崖下有好多双手,和嘈杂的声音。
这些声音不断回响着,许澜夜只觉得耳边轰鸣,震慑得他几乎失去理智,视野也愈发模糊。
好吵……
“苏朝歌,你下来啊!”
“婊子生的,天天装什么清高,就你会读书,就你能中进士是吧?还不是什么都没了!”
“你去死吧!”
“你苏家全是乱臣贼子,苏谧山是,你也是,你怎么不去死啊!”
“苏朝歌,你赶紧下来吧!哈哈哈哈!”
苏朝歌面容枯槁,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和背后漆黑如墨的天地没有一点儿区别。
“别听他们的!”
许澜夜大喊,“他们才该死!”
字字句句不见血,却小刀似的剜着苏朝歌的血肉,浪潮般将苏朝歌淹没。
残躯更加残破,苏朝歌目露颓唐,眼看混沌一片,合上眼,纵身跃入悬崖。
许澜夜想拽住她,却连衣角都没有够到。
“苏朝歌!”
许澜夜愤怒地捶着雪地,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许澜夜,你的战友兄弟都死了,裴玄也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战友……兄弟……许澜夜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能想起军营里的每一幕。
沙场点兵,马鸣萧萧,“裴”字旗帜和“神武”旗帜,树立在落日下的每一座楼头,其上血迹斑斑,浇的是家国热血,镌的是彪炳史册的勋功。
他该死?他才不该死!他和自己的志向一样,都不该在浑浊世道里低头,他合该在这万古长夜里,找到自己的一点光明,永不退缩,至死方休!
许澜夜抽出古雪刀,轰然巨响将夜幕一劈两半,露出其后的旭日苍穹。
“去他妈的,你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