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澜夜轻功师从侯方宁,步伐稳而快,有时候踩着树冠和竹叶也能借力。
崇岩叠嶂,奇峰斜出,万山陷于夜色,山岚轻浮如织。
苏朝歌的鼻子冻得通红,心也跳得很快。
但她放宽了心,因为她相信许澜夜的武功。
她贪婪地看着脚底下那一幕幕,这是她平日里占据不了的视角。
从上看去,幽州城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精密匣子,躺在平原上,而脚底下的落翮山连通燕山,如上天挥毫泼墨的画。
画上没有没有佳丽地帝王州,更没有逶迤绿水,迢递朱楼。
有的只是古往今来的山川田野,还有幽燕游侠儿的豪气。
他们重义气轻死生,煮酒拥雪,凛冽寒风塑造了他们坚韧如铁的心魄。
正如这燕山。
“害怕吗?”
“不怕,你这飞得有些远了……”
苏朝歌汗颜。
“啊,好像确实是。”
火把散落在山坡,犹如夏夜萤火。
土匪们很多都打着盹,披上蓑衣斗笠,隐匿在枯草丛,所以没发现他们俩。
他们立在鹞子谷一处斜坡,这儿看守很少,坞堡的灯影忽闪,几欲灭掉,“看来是睡了很久,都不知道剔灯,好了,你知道武淮沙正在哪儿吗?”
许澜夜细细观察着,今夜无光,平常人难以发觉草丛中的人影。
他在神武军中当过一段时间的斥候,能通过水缸里的水或者地面震动来判断敌军数量多少或者行军速度。
再细微的声音,只要他用力听,在脑子里就能复原成无尽的信息。
“老武怎么又在剁肉。”
苏朝歌当即明白许澜夜是听到刀声了,“他可能是佯装猎户?”
“他剁饺子馅呢,他说猪肉配大葱最好吃,去年过年让我吃了一个月,中间换着法儿,猪肉芹菜,猪肉芫荽,猪肉……好了不说了,就在那儿。”
许澜夜刚刚拿了把弩,实在是因为背着把弓出来太沉也太张扬,不如弩。
之所以不用鸣镝,是因为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他们是偷偷摸摸出来的,连积雪院的人都没有打动,就更不能打扰到巡逻的土匪了。
他对准了草丛中一点不起眼的火光,闭上一只眼,约莫好了,松弦一射。
离弦箭穿过密林山谷,擦过灌木,穿破小屋的窗户纸,扎进了桌案。
“他妈的,老子的馅儿!哪个天杀的,老子的一锅猪肉都白瞎了!”
这时雪渐渐大了起来,苏朝歌看小屋的火更加明亮,料想是正在后面剁饺子馅的武淮沙回到屋子里。
“他说什么呢?”
苏朝歌听不清。
“呃……骂我呢。”
许澜夜笑着,他俩此刻站在悬崖峭壁,苏朝歌那小身板,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山谷里,冰河缓缓流淌,许澜夜出于安全考虑,“你往后点儿。”
说着箍着对方的肩膀往后退。
他看见苏朝歌的身上飘了雪花,鬼使神差地轻轻拂去,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对方揽在臂弯里。
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
苏朝歌背着这句诗,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切切阴风暮,桑柘起寒烟。”
许澜夜不懂她的文心和固执,却无形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苏朝歌站在那方高崖,唯有许澜夜与她并肩而立。
她会粉碎,会像这一片片雪花一样随风而逝,会落进冰河里消失无踪……她就像一阵风,不为了任何人而活的风。
许澜夜告诉自己——
要抓住她。
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
武淮沙辛辛苦苦剁了一盆饺子馅,托哪位办事不力小卒的福,这箭没射到他。
饺子馅……他辛辛苦苦做的饺子馅……
本来做好这些,是为了和山脚那群好吃懒做只进不出声貔貅打招呼。
妈的,那些人胃口可真是贪,在这片儿打猎要交过路费,还要吃纯肉饺子。
城里猪肉涨价多久了?武淮沙自己都吃不起!山里的野猪不如家猪,这群貔貅挑得很,十斤肉半斤葱,葱要细细切作葱花缠在猪肉碎里。
脑满肠肥的,走几步就喘,还土匪呢,土猪还差不多。
许澜夜不在,他这些屁话也没人接。
武淮沙拔出弩箭,看见上边系了张布帛,解下来后看了半天。
“不对啊,我不识字啊?可这字看起来,不像是中原文字,是什么鸟字,漠北文?妈的,霍家寨通漠北了?”
忽然听到几声杜鹃的声音。
四声杜鹃的叫声一般在春天天将明之时,现在刚开春,深更半夜,哪儿来的杜鹃?
紧接着是噪鹃的声音。
噪鹃的叫声短促高昂,莫名惹人烦,武淮沙被吵得窝火,本就才放下手头的活准备休息,结果先是箭,后是鸟叫,怎么……
这鸟叫怎么像人叫。
不对!这是神武军的暗号!
“武野狗,我是你爷。”
武淮沙:……
“箭上的信,赶紧给刺史。”
原来是许澜夜。
武淮沙推开屋门,这时候雪渐渐下大了,扑面而来的雪片化在脸上,山谷里狂风不止。
“明白。”
武淮沙模仿的,是鸽子的声音。
“神武军……竟然还有这种话。”
苏朝歌惊呆了,“就和我们的蝇书差不多嘛。”
“确实如此。”
苏朝歌脚冰凉,峭壁风大,寒气顺着山岩,透过足履,她觉得这双脚现在就像石头似的。
“还有一些,是疑似涉及漠北,我留意了,等回到城里,就和府君细查,现在重点是内乱,不宜触动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