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不仅有西沧的人,还有一些慕名前来拜会艾尔肯的江湖中人,他们皆面色凝重,生怕祸端。
谁曾想,艾尔肯轻叹一声,拖着年迈的身子颤颤巍巍起身走到圣童面前缓缓下跪,“西沧艾尔肯,拜过圣童”。
这一跪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天塌一般也不为过,平日里冷淡的封弦也睁圆双目。
唯有圣童波澜不惊,从容自若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说:“起来吧”。
西沧亲卫将艾尔肯扶回位置。
亲卫不解问:“将军这是为何?她可是南疆人啊?”。
艾尔肯只是淡淡回道:“我欠她的,欠的只是圣童,与南疆无关”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艾尔肯此次不远万里来大盛,为的仅仅只是圣童。
圣童:“答应我两件事,这第一就是在大会快结束时我要做一件事,到时候你只需承认我所做的事便可”。
“好”。
“不问问什么事就答应?”。
“不论什么事都答应”艾尔肯欣慰笑着肯定答。
“这第二件事……”圣童还未说完,目光落在了克什木身上。
艾尔肯明白圣童用意,对房内所有西沧的人以及来拜访的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西沧亲卫犹豫,“将军,这不太行吧”。
“无妨,克什木你们所有人都先出去,让我单独和圣童谈谈”。
弄清也对身边的封弦他们说:“你们也一起下去吧”。
不一会,房内只剩下圣童与艾尔肯两人。
圣童站起身拿下了背上的伞,看着手上的伞,无限悲伤涌上眉头,她已经没有了刚才孤傲的姿态,呈现在艾尔肯面前的是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却要承受所有罪责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只有满心的委屈。
几颗豆大的泪珠滴在伞上,她慢慢走向艾尔肯,一边压低声音说出了她压制在心底十二年的秘密,也是她心里最深的痛,更是她这辈子唯一活着的目的。
十二年前,所有人都年老色衰,唯独蚩絮依旧维持着而立之年的样貌,遮住的双眼还是让人发现了赤瞳的存在。几个岭为夺取长生联合带兵攻向圣童蚩絮所在的七岭;其他岭知道反抗并无胜算又不想祸临己身,便锁城拒绝援助。
那日,兵临城下,七岭对抗无果,蚩絮只能逃走;蚩絮死,长生殁。完整的长生法才能获得长生,也才能获得赤瞳,反叛的人在古弄清眼上得不到答案,可她是死去的蚩絮身边唯一活下来的人,贪婪的人不会放弃一丝希望,反叛者笃定长生就在她身上。
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从尸堆里爬起不哭不闹,任凭怎么哄诱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弄清:“那场灾难,我的父母也命丧其中,我为了保命只能谎称六岁时的记忆早已忘光”。
“他们逼你交出长生,为何你还能上位?”艾尔肯问。
所有人都想得到长生,而古羡在哪都不合适,最终只能将她扶上位稳定局面,以圣童蚩絮日薄西山需承接新任疆主为由掩盖了带兵攻城反叛的真相;她是稳定南疆的棋子,是高坐庙堂的傀儡,更是牵制各岭的工具。
其实反叛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古羡是否记得那日的事,只要将她作束之高阁的傀儡,不准与外界接触,不得操习任何技艺,她有什么能耐报仇?十二年来,那群人对她是虎视眈眈,她的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五毒人,这是监视也是逼她交出长生。
叛逆的开始便是她亲手杀了最后一批五毒人,她想要做的就是复仇,把居位者全都赶下来,把杀害了自己父母、授师的凶手都给杀了,她此生此行的目的就是复仇!
艾尔肯:“所以你身上带着的是不完整的长生?”。
“是。第一任圣童将长生一分为二后,只留下内法给圣童代代相传;无论是内法还是完整的长生,想要转移都必须要有长生血亲自炼制的五毒圣蛊护法,否则承受不住长生的烈性就只有死。他们不愿将炼制五毒蛊的方法教给我,怕的就是我会反”。
弄清解释完,反问艾尔肯:“关于长生,您知道多少?”。
艾尔肯回想了一下答:“我只知道另一半长生法藏在南疆的玉龙雪山,具体在哪或许只有你能找到。李漱当年对长生蛊颇有研究,或许他的留下的书籍会有所记载”。
圣童点点头,站累的她索性坐在了艾尔肯榻边,“这第二件事就是帮助我不要回南疆。现下,长生内法在我身上的事已经暴露,南疆那边已经动手,大会结束就会有人来接替我的位置,我不能回去!”。
是的,南疆长老不愿将五毒圣蛊秘法交给圣童就是担心她会反,可如今长生内法在她身上这件事已然暴露,只要把她带回南疆封锁起来,就算把五毒法交给她又如何?只要能逼她交出长生。
“你想来西沧?”。
“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回去,但我需要个理由”。
艾克肯神情木然看了看她,又低下眉思考,“和亲如何?你无权无势,和亲或许能帮你,这也是你来西沧很好的方式;你是圣童传说中又带着长生,南疆若想把你换回去开出的条件必定是盛国拒绝不了的,盛国若再拒绝,那无礼的便是他们了”。
“好,我答应”弄清毫不犹豫回答。
艾尔肯接着补充:“只是你若真嫁来了西沧,大盛国的人便会认为南疆派人来接替你是为了让你去和西沧和亲,你有没有想过届时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南疆?”。
弄清大袖一挥,“爱怎么看怎么看,南疆越乱我越喜欢”。
房内静谧片刻,艾尔肯开口:“克什木是我的外孙与你年纪相仿,也是西沧大皇子,虽然不是嫡出,不知你是否愿……”。
“好”。
艾尔肯疲惫的双眸提亮,尽是温柔看着她,“这些年你吃苦了,虽然我不知你都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你还活着必然是不易的”。
当年跟在蚩絮身边习练的一群孩童之中,古羡是最卓越的那一个,她虽不是圣童的最佳人选,但能全数继承蚩絮衣钵的她万里挑一,出类拔萃的她甚至已是“天下第一算”的李漱都想收其为徒,这些给艾尔肯留下很深的印象。
蚩絮行走江湖用的饰器便是那把伞,他改良了伞柄想着有一天亲手传给古羡,艾尔肯也是凭借着伞才认出了如今的南疆圣童就是古羡。
艾尔肯把克什木叫入房内问:“圣童天资聪颖,与你年纪相仿,现下也是你需要更多权势的时候,与她和亲如何?”
克什木一听,斩钉截铁拒绝:“不好,就算需要权势也不应该依靠和亲,何况我与圣童并不相熟……”。
“不相熟”这几个字在弄清心里掀起了万千波澜,他真的把古弄清给忘了。
弄清没有透露出情绪,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无妨,武林大结束还有些时日,这段时间我们大可相互了解”。
克什木对上弄清的眼睛,“好”。
弄清只是对视了片刻便躲开了,“那么,这两件事便拜托您了”。
弄清起身欲走,又想到什么转身接着说:“我知道你见我是为了个答案。蚩絮啊你还不了解他吗?那么透彻、宽良的一个人怎会对他人心生恨意?”。
艾尔肯看着古弄清离开的背影神情一晃,低声笑起来,他捂住双眼,泪水却从缝隙中流下,越笑越放肆、越笑越开怀。
当年一心热血的艾尔肯独闯江湖势要名震天下,只是他本事不高且木讷口笨不识人情事故而处处碰壁;后来遇到了游历山河的蚩絮与李漱,两人从未嫌他笨拙,看中的是他热忱的少年意气,便带上他同闯江湖。他在亦师亦友的蚩絮身边学会了不少东西,也在江湖上小有了名气,彼时的艾尔肯是西沧大将军之子,三人分离之际艾尔肯答应两人如有难一定帮。
再后来,已是圣童的蚩絮因南疆内乱向艾尔肯求兵援助,艾尔肯被家国之事绊住在大义与小义之间选择了大义,他没有派兵帮助蚩絮,只是送来了一些兵器;也因此他对蚩絮的亏欠一直铭记于心,至病老也放不下,他来大会的目的为的就是见到圣童,得到答案。
“他欠的只是圣童,这一跪,他不亏”弄清向身边的人说清事情始末。
“往后我或许没有再照顾她的机会,你们对她都给我客气些!”艾尔肯向手下解释完缘由,转头对克什木说:“你儿时见过她可还记得?”。
克什木皱眉思索,“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她刚才的样子似乎把我忘了”。
圣童既然要去西沧,那就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和亲不过是办法之一,艾尔肯在西沧是处尊居显的存在,有他的照应圣童不会过得太受制。
艾尔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要动身回去为圣童商讨来西沧的对策。
艾尔肯坐在马车里,圣童为他送行。
艾尔肯撩开车窗帘对圣童说:“我回去为你商讨万全之策尽快给你答复,你就能拖便拖着;我不在,有事尽可去找克什木,好了不必送了”。
古羡:“你曾浪迹江湖,弟子众多,可否留一件物饰给我?能证明我是你弟子的便够了”。
艾尔肯不解,但想想若日后圣童要来西沧那也是她的通关证物,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将一根被做成挂饰的鹰腿骨给了她。
艾尔肯看着古羡赏玩着那根鹰骨,“好了,该走了”窗帘欲落,又被想到什么的古羡叫住。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十二年前为护蚩絮离开我独自一人抵挡叛军,而后被趁乱混入的江湖贼子联合杀害,我一直不解究竟是谁将我抱回了蚩絮身边承接了长生,你可知晓?”。
“很抱歉小圣童,十二年前南疆的事我知晓的并不多,或许是蚩絮把你抱回去又或者是你父母?”。
古羡摇摇头否决了他的猜测,“我的父母为护蚩絮离开接连被杀害,蚩絮一路逃命根本来不及顾上我……不知道便算了”。
艾尔肯压低声音说:“你一身本事便是那时被废的?”。
古羡眼光一闪,缓缓点头。
艾尔肯握紧拳头重击窗框,咬牙道:“现在的江湖真是鼠辈群生,若我早点知道此事……可惜我老了做不了什么”。
古羡蔚然,“无妨,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去西沧的事便拜托您了”。
圣童看着艾尔肯的车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曾经一骑绝尘的少年将军即便是老了也不该是这般孱弱,他怎么了?”古羡问克什木。
“病了”。
“什么病?”。
“心病,思念和惭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