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违寺的办公大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文职，顶着寺正的低气压运笔如飞复核各地可能涉及妖鬼的卷宗，全然不见以往的悠闲姿态。

杨战依旧戴着铜面，手里握着一块质地温润的古玉和刻刀，盯着眼前铺开的纹样参考和七八块废料，一时犯了难。

这雕刻和杀敌虽然都要用刀，但落到实际操作上实在风马牛不相及，稍有不慎就刻到拓印外头了，纹样也就没了原本镇克的作用。自己用刀，又习惯了大开大合，要不力气太大毁了料子，要不只能划下浅浅一道白线。

小半个上午就耗在这种事上了。

杨战闭眼长出一口气，他能抽刀断水水不流，还搞不定小小一块玉石了？当下又翻转着石料，思量起从何处下刀。

“寺正这是……在刻章？”

“不像，看料子大小更像配饰。”

“这可真是稀奇，莫不是有了相……”

一个录事悄声说到一半，就被掷到自己案上的刻刀打断了，刻刀主人的眼神更是隔着头盖骨都能感受到。堂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穿堂风迟疑地转了两圈。

杨战心情本就不爽，正要借机发作，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绿光。他心有所感，远远望向皇城外，啧了一声：

“真能惹事。”

长安燃起净界符都不算小事，杨战当下也顾不上自己那点美学追求，在面甲边缘刺破食指，用力挤了一滴心头血滴上玉牌。

这血像滴进水中，在玉牌内丝丝晕开来，不多时就凝成了几缕血纹，肃杀凛冽，一如杨战其人。

见玉牌勉强算是做完了，杨战心里居然有一丝解脱，但也不愿细想，抄起玉牌丢进血玉盒子盖好了盖子。

为了赶时间，杨战回首拔刀刺向自己胸口，刀尖刚要碰上，他就倏然化成一团白雾，消失在原地。

见这杀神遁走，堂下众人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把刚刚的低气压搅动起来。大家一边伸懒腰一边四下张望，见都是熟人，又继续狗狗祟祟地八卦起寺正的异常举动。

…………

这是怎么回事？

陆闲急忙把符咒甩到地上踩了几脚，一手兜着狐狸，一手连连拍打腰间，生怕把衣服也烧着了。

可不管他怎么踩，这符咒就是自顾自地烧着，等烧完最后一点，周遭的妖气顺着符咒的残灰也猛地烧了起来，甚至攀着他的脚一路往身上烧。

卧槽！

陆闲哪里还不明白，符咒就是用来点燃妖气的。这当口怎么可能继续给二娘输送妖气？但他先前连妖气怎么溢出来的都不知道，现在想止住体内的妖气外泄更是没辙。

陆闲把毛色艳丽更甚从前的二娘往床上一放，急匆匆跺着脚就往门外跑。

虽然不是妖，但是谁知道妖气烧光了自己会怎么样？

想想也没什么好下场，不然大家见面先走程序烧一道符不好吗？

这火顺着从他脚底烧了起来，缓慢地往丹田烧去，甚至隐隐有把陆闲整个人从内到外点燃的趋势。

“啊啊啊啊！”

陆闲见状吓得大叫，而且房门不知怎么回事，死活打不开，不管他怎么晃动都无济于事。

出事了！

伍征和林承道在符咒刚点燃的时候就有所察觉，林承道急急念起了遗世诀。正念到一半就听见陆闲的惨叫，二人心下大急，林承道语速更快，伍征也戴上腰间面甲，身上玄光变换，想干脆把这些人都先敲晕了再说。

二娘家人之前听到婴儿啼哭就已经想进去看，却被二人拦在外面，现在听得屋内的医师惨叫，这二人还不让大家进去，更是群情激愤，当下就推搡起来。

伍征刚抬手要揍，就听前方响起了自己熟得不能更熟的声音：

“哪怕让我省心一天呢？”

院中温度陡然降低，一圈纯白遁雾将梁冠等人笼在里面，众人软绵绵地往地上一倒，再没有半点意识。

雾气收束，一个身影显形，不是杨战又能是谁。

二人心下大喜，招呼都不顾上打就往陆闲那边跑，那道陆闲怎么都推不开的门，二人掐了个剑诀，虚画两道就开了。

杨战从遁雾中现身，背着手先行跨入房内，就看到一个睡熟的黄狐狸团子，两个瑟瑟发抖的老狐狸，还有个已经烧着的陆闲。

“救命啊！”陆闲看到杨战就要冲过去，但没跑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也毫不放弃求生的希望，直接在地上来回打滚想把火灭了。

但这火真是邪门，怎么都扑不灭。

最后还是伍征按住陆闲，“陆兄弟，不烫的，你先冷静点。”

陆闲又在身上拍了两下，惊恐之余才发现真的不烫，但之前火势吓人，自己哪有工夫体会这个？

伍征看他冷静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了往他身上撒了几搓粉末，火势渐息。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活活烧死，现在精神骤然放松，陆闲只有手脚发软躺在地上大口喘粗气的份。

陆闲本就精神不济，这一折腾更是头晕目眩，想直接晕过去，却总有什么东西拎着他的精神，不让他失去意识。

还不如晕了呢！

伍征等他喘了几息，这才把脸色发白的陆闲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简单整理一番衣物，让他不至太过狼狈。

杨战在旁冷眼打量陆闲的丹田，又看了看被狼王妖气滋补得油光水滑的二娘，大致猜到这里是怎么回事，看陆闲的眼神多了一分道不明的意味。

真不知该说这小子是古道热肠还是不知者无畏。

狼妖的妖气泄了，又被净界符点着，现在丹田正在空虚。要不是先前少卿替他稳固了一二，现在就得拿魂魄去填着空缺，不然这勉强粘在一起的泥巴田非碎了不可。

可若真是魂魄填补，长此以往真不好说陆闲到底是人是妖。过了某个界线，他再怎么修炼也回不来了。

要是自己当时再多看一眼……

杨战心里一沉，胸前的血玉盒也变得烫手，他把盒子往陆闲怀里一扔，侧过头不再多看。

陆闲还晕着，这盒子直冲着他来，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还是伍征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盒子，见是之前收妖的物件，虽然不明白上司的意思，还是转手递给陆闲，低声道：

“既是寺正给的，都是好东西，你且收好。”

这倒是实话，陆闲想起这位上司之前给自己留的是金子，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好东西。他有进气没出气地收过来，带着一手的冷汗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收着的一块红纹玉石，凛冽肃杀。

啥意思？让我收着还是让我戴上？

陆闲看向身边的伍征，但就这一转头都让他眼冒金星，只能闭眼站在原地缓神。伍征担心地看向这个后辈，还不及说话，就有一只修长的手越过二人，一把捏住玉佩系绳，把它系到了陆闲的腰间。

陆闲勉强睁开眼，见是林承道，多少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