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暑假的时候，小柳河里的水已经上涨了很多，西学和南菜园之间的垱子快被淹没了一半，上学的时候要蹚水才能过去。西学周围河岸上杨树、桐树叶子绿的有点发黑，风一吹簌簌地响起。岸边长满了野草，中午放学时，从草丛边跺上一脚，许多在岸边晒太阳的水蛇就会嗖嗖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纷纷钻到水里面去。

有一天，卢达逮了一条蛇和一只螃蟹，他用两个方便面袋子装起来带到了教室里。上英语课的时候，他把两根圆珠笔芯插到桌子前的一摞书上，让螃蟹的两个夹子夹着笔芯吊在那里。接着，又掏出口袋里的蛇，拎着尾巴放在课桌下，看蛇的头吐着芯儿一蹿一蹿地往上翘，结果一不小心，那只蛇掉到地上，哧溜溜地就往讲台方向爬过去。

正在讲课的英语老师王林看到地上的蛇后，吓得直接从讲台上跳到了教室外面，班里的学生一阵哄堂大笑。刘杨把卢达叫到办公室里训斥了一顿，说他已经过了调皮的年龄，现在要好好学习，因为他将来会是他们这个偏僻中学里最有前途的学生。

放暑假后的头几天里，小柳河里水位下去了一些。一天下午，卢达、贾锁、刘光和菱菱一起跑到河里去钓鱼，可能是上游的某个池塘被淹了，河里的鱼特别多，他们半天的时间就钓了半盆，大部分都是鲫鱼，还有几个王牙、鲶鱼和白鱼条。然后，又在河岸上的洞里面挖了很多螃蟹出来，贾锁还抓了两根黄鳝。

掏完螃蟹，三个男生脱光了衣服跳到河里洗澡。菱菱跑到不远处，穿着衣服下到水里，捞了很多菱角。菱菱用上衣兜着一大包菱角从水里上来后，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都湿了一半，粘在脸上和脖子里。

晚上回到街上，他们几个人跑到贾锁家里，贾锁妈妈把鱼和螃蟹都用井水冲了冲，然后开膛破独，和着面放在锅里炕了，卢达吃了两条鱼和一个螃蟹。他玩了一整天，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倒头就睡着了。

那年暑假，南方的长江和东北的松花江都发了大水，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放解放军抗洪救灾的画面，但墨河镇整个夏天却没怎么下雨。初中二年级开学前的一天，外公因为头疼晕倒了，听医生说他是神经衰弱，还给他开了一些助眠的药。卢达跟着母亲去牛汪庄看完外公，回来的路上，远处不断有隆隆的雷声。

喻萱骑着家里新买的自行车，带着卢达飞快地往家赶去。突然，一阵狂风刮过来，路上的尘土被卷到空中，接着一大片乌云黑压压地压了过来。到柳街东头的时候，雨点开始从天空上掉落下来，啪啪地砸在土路上，透明的雨珠一接触地面就粘上了灰尘，变得浑浊起来，很快溅起四散的水花。骤起的狂风把泥土的腥味一阵阵地吹到卢达的鼻孔里。很多年以后，卢达似乎还能嗅到那种特别的土腥味。

到家的时候雨已经铺天盖地下了起来，大坑边的树枝和树叶被风吹到一边，像一面面旗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天空不时被闪电照的通亮，紧接着就是一声炸雷，震得门框哗哗地响。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直到开学后三天才停下来。菱角池里涨满了水，已经涌到了奶奶住的老院子里，出门必须沿着供销社墙基下的一长条水泥台才能走到街上。西学已经被小柳河的水包围了起来，南边和北边的两座小石桥以及西边的垱子也都被完全淹没了，校园里的松树被吹倒了两棵，后院的一间土坯房也被水泡塌了半间，学校只好放了两天假。

放假的第二天，卢达蹚水来到老院子里，发现他种的葫芦被雨打掉了好几只。水消去一点后，他看到贾锁的妹妹贾小安和其他几个小一些小孩正在菱角池边逮气蛤蟆玩。他们每逮一只都不停地敲它的肚皮，直到气蛤蟆的白色肚皮鼓的老高，再扔到水里，看它们四仰八叉地飘在水面上。

卢达想起来开学后一直没见到贾锁，于是他冲不远处的贾小安喊道：“你哥去哪儿了？这两天没看到他去学校。”

贾小安说：“他不上学了，当小工去了。”

卢达吃了一惊，问：“去哪儿当小工啊？”

“就是跟着老黑他爸去当小工啊，老黑也一块去了。”

卢达站在门口的水边上，茫然地看着菱角池里浑黄的雨水，突然想菱菱是不是后面也会不上学了。紧接着，他看到水面上一条蛇扭动着身子快速地朝岸边游过来，很快就爬到了岸上。卢达上前把它踩在脚下，准备弯腰抓蛇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条蛇竟然长着两个头！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条“双头蛇”哧溜一声又钻到水里去了。卢达忽然感到一阵特别的头疼，赶紧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但没什么用。过了一会儿，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同时感到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他赶忙跑回家，母亲喻萱正在玻璃柜台后面摆放货架上的烟和酒，卢达进门便喊道：“妈，我头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