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柳旭考了第二名，她妈妈高兴地奖励给了他两个鸡腿。然而，卢达把自己得第一的消息告诉妈妈的时候，她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从卢克有做完胃穿孔的手术以后，她就经常愁眉苦脸地蹲在院门口一声不吭，脸色也一天天地变得有些蜡黄。

临近过年的时候，单日逢集的柳街热闹了很多，从西到动的街上到处都是赶集的人们，街两边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摊子，周边小贩卖的东西有衣服，春联，瓜子花生，水果蔬菜等。有人背着一捆捆的糖葫芦在街上串来串去，有人支起了炉子在路边烤火烧，还有附近的村民拉着一车一车的红薯、萝卜、白菜在东边的十字街口叫卖。刘光和柳旭都跟家里要了点钱，买了很多炮，跑到大队院的院子里放。

卢达很羡慕他们，但他一看到母亲的脸色，就打消了要钱买炮的念头，他知道家里欠信用社范小强的贷款还没还上，父母着急的天天吵架。有一天逢集，卢达在街上碰到了自己的奶奶，奶奶给她买了一个火烧，他才高兴了半天。腊八节过完的第二天早上，卢达在家里听见妈妈让爸爸去拉一车粉条到年集上卖，卢克有说了句“没钱”，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喻萱气得跺了跺脚，冲着卢克有的背影骂了一阵，让他最好死在牌场和酒场里，别回家过年了。

那天快中午的时候，到街上赶集的外公骑着一辆高大的自行车来到了家里，前面的车把上挎着一篮子鸡蛋，车后座上放了半袋大米。卢达看见妈妈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让外公到屋里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茶，自己坐下来的时候，脸上突然出现了两滴泪珠。

中午在家里吃饭时，外公跟卢克有说，东乡杨集有个亲戚在广东佛山的玩具厂打工，过完年会回来招工，他们要是想出去的话，他到时候去趟杨集跟人说一声。卢达那时还不知道广东是什么地方，只听见妈妈问外公：“那卢达怎么办？”

“跟着我，或者他奶奶都行。”

下午外公临走的时候，给了卢达一块钱。喻萱带着卢达把外公送到门口，外公把从赶集买来的放在院门口一些年货绑到自行车上，扶着车把看了看喻萱，问她是不是睡觉不好。喻萱说自己睡不着觉，还有点头疼。外公皱了皱眉头，说别想那么多，把身体养好，以后日子还长，过两天回家拿点头疼粉，头疼了喝一包。说完，外公登上自行车就走了。

外公给的一块钱卢达没有舍得花他，想着等开学的时候到学校门口的地摊上连环画，他想要的两本是《花和尚鲁智深》和《武松打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晚上，卢克有出去打了一夜的麻将。第二天早上，卢达听到父母大吵了一架，卢克有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扔的满地都是。卢达的奶奶跑过来，揪住卢克有连打带骂了一顿，卢克有直接躲到了街上的茶馆里。喻萱从东屋里拿出一个包裹，拉着卢达，出了门就顺着街后面的小路往东走去。

外公家在东乡七八里远的牛汪庄。冬天惨淡的阳光下，卢达跟着一声不吭的妈妈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一阵风吹过来，两边田里的麦苗翻起了一阵阵的麦波浪，路边的沟里还有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走到东边的那座桥上时，卢达看见桥下河面上的水草间漂着很多冰凌渣子。穿过几个村庄和几条小河沟后，就到了外公家。

牛汪庄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外公家在村子的正中间，院子里有前后两排房子，北边是三间半截砖、半截土坯建造的瓦房，东边有一个矮小的灶火；前面一排房子的中间是院门，西边是一间带着木条窗的小房子，东边是牛棚。院门外种着一棵枣树，枣树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红薯窖。晚上，卢达和外公睡在院门西边的那间小房子里，盖了一床又沉又厚的被子。夜里他梦见了那个叫“佛山”的地方，那里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第二天上午，卢达本来想着下到外面的红薯窖里拿几个红薯出来，可一吃完早饭，外公就骑着自行车，让卢达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妈妈坐在后面，把他们送回了柳街。晚上，卢达发现自家床头的抽屉里多了一包头疼粉。

大年三十刚吃过中午饭，卢克有就带着卢达把家里的门上、墙上都贴上了对子，在贴院子门的时候，有人走过来问卢克有：“这么早就贴门对子啊？”

卢克有笑嘻嘻回答，早点贴，要账的就不上门了。贴完门对子，卢克有又带着卢达去地里给爷爷的坟上烧纸。到了坟上，他们先放了一串鞭炮，然后把一卷黄纸点着了压在一块转头下面。接着卢克有拉着卢达一起跪到地上，对着坟磕了三个头。卢达磕完头站起身，看到不远处柳旭家的坟地边，一群人正在那儿烧纸，有柳三金、柳旭，柳旭的大伯、二伯，以及柳旭的大哥、小哥。

傍晚的时候，除了今年死过人的人家，几乎每家门上都贴上了红色的春联，接着便不断地有鞭炮声响起来。卢达想出去拾炮，被喻萱拉住了，说马上下饺子，让他叫卢克有去门口放鞭炮。卢克有拿着鞭炮走院门口，摊开放在地上，点着后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卢达上去捡了几个还有捻线的炮，装到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看到喻萱盛了三个饺子到一个碗里，放上一双筷子，双手端起来放到院子里正对堂屋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一个香炉，香炉里的大米上插着三根正在燃烧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