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他们无法想象到我能触及的伟大成就,无法想象到我会借此看见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相信只要有了那些关键性的,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拼合历史每一个疑点的论点,我就能完整这项伟大的论证,我就能借此得到那项伟大的真理。我能证明人类历史的谬误,我能认识到我们究竟活在谁的控制下,甚至于去毁灭限制我们的枷锁,见到那个更繁荣的,更真实的世界,那个只活在古人的只言片语,和某些人荒诞梦境中的美好世界。
我把这些信件筛选到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封。一封对我来说有用的信件,一封终于在内容里为我给出肯定意见的信件。落款的寄信人是“埃米尔特·格兰杰”,耶鲁大学的教授。他对我的研究持肯定态度,并表示他是我父亲的挚友,我的父亲生前也曾与他探讨过这一严肃的研究方向,而他对此同样抱着赞同的态度。
他希望我去罗德岛州的首府普罗维登斯看他,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更多的事情想要与我分享。他表示我的父亲在生前在该领域上已经与他探讨出了某些具有阶段性的结果,甚至比我了解得更多更广泛。我想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一请求,于是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现在的心情和当初打开门锁时那样激动又兴奋,或许我真的有机会接触到真理的一角,或许我真的有机会证明人类社会存在于谎言和谬论之上。我被这样的想法兴奋得冲昏了头脑。
这次的旅行中,我什么都不用带,因为那些书的内容早已了然于心,为了论证这一庞大的真相,我早已能将它们全数记忆。我现在除了那些决定性的事物外什么都不缺,我现在只是在等待那些窥见真相一角的人给予我他们拼图的碎片,好让我能拼凑出这世界的真相。
我来到普罗维登斯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街道四周的建筑点着灯,我抓住自己的行李箱,蹒跚地朝格兰杰所说的地址走去。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门了,自从我打扫完自己父亲的房间后,我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再离开过自己的门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下去的,但就是那样的神奇。兴许一开始我还是会走出那扇门去买食物的,但最近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书本,再不敢有任何移动,好像只要一直盯着它就会浮现出真相那般。
我无法假定我如今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我绝对不能无功而返,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所坚持的一切,我所付出的一切,我在前半生所遭遇的一切苦楚都将会化为荒唐的笑话,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走到格兰杰的门前,我叩了三下他的门。门后走来的是一位老人,他比我想象里还要老许多,甚至连头发和胡子都白得刺眼。他把我领到自己的客厅里,让我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他则坐在另一侧,恰好与我面对面。
“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会超越他的。”我毫不避讳地展示着我的傲慢。
“来自老人的一点建议,你应该常洗澡,常洗脸,不要像你的父亲那样邋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原来那样臭,的确,我很久没剪过自己的头发,刮过自己的胡子,或是进行其它的清洁活动了。我为了这项研究舍弃了太多,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把它完成。
“让我们切入主题吧,”我说,“您知道我为何而来,您知道的事情兴许超过了我,而我不过是需要您的些许见解来提升我自己,以此来获得通往真相的阶梯而已。告诉我吧。”
“在见过你父亲的事情后,我已经不希望任何人参与到这件事里去了。一直在这条路上探索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执迷不悟,你会认识到这个宇宙里残酷的现实,你会失败的……毫无疑问。知道为什么你写的那么多的信为何大部分无人应答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都死了,死于意外,死于自尽。死于各种情况的人都有。我也知道你的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我已经是参与这项研究的,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格兰杰的脸上流露出悲恸之色,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哭得那样难看,那像是没有选择的哭,像是无奈的哭,我似乎也因此联想到了什么。
“所以你也会死,对吧?”我又问。
“我没有选择。到了它要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死的。”
“它?”
“阿纳尔斯,它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操纵着我们的社会,操纵着我们的科学。是它授予了我们火,是它教会了我们语言,更是它告诉我们如何创造出原子弹,如何走向太空,它在全世界都出现过,以不同的化身影响了我们的文明。没有人知晓它为何要那样做,没有人知晓它的真实想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可能埋伏于每一处。历史中任何试图从存在上证明它的人已经被抹去了,而我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放手的原因,你还是个年轻人,大小伙子,你不该就这样为了那样残酷的真相断送性命。”
“我已经听过我父亲的说法了。”我反驳说,“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来证明这一事实。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否则我在这段时间里坚持的一切都会无功而返……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件事我可以接受失败,却不能接受它没有任何结局就那样结束。”
“你……”他张着嘴,显然难以接受我的决定。
“我已下定决心。”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见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领我到他的卧室里去。我们一起推开卧室里的衣柜,发现在衣柜后隐藏的暗门。在那里面是他们的毕生心血,是他们收集的那些尚未被焚毁的典籍与资料的部分,其中恰好补全了我所需要的那些内容。
我这才知道它与人类文明的联系原来如此深厚,我这才明白我们一直以来都活在它的掌控之中。从东方的皇帝嬴政得到不传密卷一统六国,到罗伯特·肯尼迪因下令调查未解之谜后被刺杀,都少不了那家伙的影子——那个在历史中描述不一,外貌不一,却能使人印象深刻的神秘之人——因它告知,玛雅人才能如此准确地预测到世界末日,因它助力,巨石阵才能被建成,因它所托付,我们才能成功登上月球,而阿姆斯特朗在月面看见的第一样事物便是它。所有历史的背后都有它的存在,都蕴含了它的影子,我们甚至无法以一个统一的称呼来这样叫它,这让我衍生出了另一种好奇,所以我问道:
“这个名字又因何而来呢?”
格兰杰指向墙壁上封存的一面石板,对我说:“我们在古老文明的遗迹里发现了它。它不属于任何现有文明的手笔,甚至与人类毫无关系,而是出于另一种物种的创作。”
我看向那白色的,反射出光芒的,不像是地球上任何一种矿物的所谓“石板”,再把视线投往那些在我眼中似乎扭动着的,以我们贫乏的喉咙和牙齿无法发出它所需的声调,以我们愚钝的学识所无法理解的文字。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狂热的崇拜,以至于它们在撰写这些面目可憎的异形文字时显然扭动着自己的触角,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们对这文字进行解析,能让人类念出来的,最符合我们声音的结果……就是它?”
格兰杰肯定了这一事实,我却感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可悲。我为人类的渺小而悲叹,为那家伙潜藏在我们的社会,而我们所有人却浑然不觉而畏惧,我从中似乎感受到了那来自阿纳尔斯跨越时空的恶趣味,又带着怜悯朝格兰杰看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离开前,我听见了嘹亮的枪声飘散在宅邸各处,我想事情已经明了了。我必须尽快把自己的结论写出来,赶在那家伙察觉到我前就把它发布出去,哪怕不是论那些卓著的成就,以我自己而言,我也必须终结来自我父亲的夙愿和他迟迟未能了结的梦魇。
我看见了这宇宙无情戏弄人类的残酷的一角,并决心对它予以反击。
我也记住了这百年来最常出现的“阿纳尔斯”的形象,那是个有着淡金色眼眸,画着古埃及妆容的白人男子。我想到了该结束我自己的时候,我会直面那对眼睛,嘲讽它操纵人类上的失败的。
但到我回家的今晚,我的房门似乎又响了。我不知道上次敲响我房门的是谁,而以同样的频率敲响这扇门却让我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所以我走上前打开门,并看见了一个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
当我的视线向上划时,我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淡金色眼眸和脸上的古埃及妆容。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但我感觉我那时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只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恶意在我身边盘旋,很快意识到我已经完全失败的事实。我推开他,闯出了那扇门,哭嚎着跑出了小镇,接着迷失在那森林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而后跑到我的双眼完全变成黑色,失去意志为止。
我实在不愿意看见那张脸,也实在不愿意再沾染那些内容了。
我想我们所生活的宇宙实在是冰冷而无情,这才让我在那天遇见它,为的是提醒我我已经彻底落败的这一真相——我的所有事物不值一提,我所有的信念都不堪一击,我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形同虚设,所以我才舍弃了自己的家,所以我才看见自己的房子被烧成灰烬,我才哭着喊着没了正常的模样。没有经历我所经历一切的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因为我才是那个唯一看见了真相的人,同样也遭受了来自深空中泛滥的邪恶影响的人。所以我才会写下它,寄希望于有人能察觉到隐藏在我们社会背后的巨大阴谋和那可怖的真相——我已经无力对抗那强大的怪物,我的信念已全然崩溃了,再没有勇气向前一步去面对它的脸。
你们却只嘲笑我是疯子,正如同我在这家精神病院的身份一样——138号病人,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