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红王-下(1 / 2)仙境白海首页

辰虞想过红王的私下形象,应该是个暴君,应该是个疯子,腰间别着两把枪,胯下趴着三个女人,一旁还吊着一个血淋淋的受刑者,在一众粗蛮手下的簇拥中跷着二郎腿端居高位,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冷笑着打量自己,如此才贴切他见闻的一切,怎么都不该是个安安静静在沙上写字的美男子。

阿基米德。

辰虞惊疑不定的目光没有引起红王的在意,后者径直走到桌子边,从一个坑坑洼洼的不锈钢壶里倒了杯水,他没穿鞋,赤脚踩过沙子,连脚步声都微小得不真实。

红王把那杯水端到辰虞面前:“拿着。”

辰虞迟了一拍才接住杯子,红王却并不松手,杯子像嵌进岩石般纹丝不动。

辰虞有一米八四,整个部族除了薛洪,没人比他高,可是红王竟能俯视他。

只半步的距离,两个人都把彼此看得清清楚楚。红王五官深邃,刚好被光与影割成两半,半是英俊半是邪狷,任何人,无论男女,跟这张脸对视都会被摄住,辰虞也不例外。

白海的恶劣气候把每个人都锤打得千疮百孔,偏偏没在红王身上留下痕迹,辰虞不禁怀疑自己眼前的究竟是妖还是人。

红王胸前有根链子,链子吊着一个蓝得很好看的东西,辰虞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没瞧仔细,链子就滑到了衣领后面。

“你叫什么名字?”红王问。

“辰虞。”

“辰虞。”红王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星辰的辰,虞美人的虞?”

辰虞下意识点头,因为姓氏少见,他习惯了向别人这么自我介绍,点完后他才意识到不对,马上惊出冷汗。若非红王未松手,杯子定要从辰虞手中坠地。

“我知道你名字怎么写。”红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看进了他灵魂深处,“也知道你从哪儿来,琴湖,对吗?往东一千四百公里,那真是很远一段路,亏你能走到这里。”

“你——”

“我正是红王,你该听过他们怎么形容我,他们说我蒙神恩宠,长生不死,这话不全真,却也不全假。我是此地的霸主,也是你的拦路虎,想要去仙境的人有很多,现在他们不是和沙长眠,就是匍匐在我脚下,若你以为我是冷血无情、杀业累累之辈,那你没想错。”

红王说罢,放开杯子,不多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辰虞,走到桌子边,拾起一把秃了毛的扫帚,缓缓推过沙地,将那些经文般密密麻麻的字湮灭。

“你肯定有问题,无妨,慢慢想,想好了再问。”他一边推,一边说,“但凡能答的,我都告诉你,也算对你翻越千山万水的嘉奖。”

这根本不算审讯,更像一场接待。辰虞已经做好了打死不泄露部族情报的准备,只要自己多拖延一天,部族发现危险的可能性就大一分,然而红王根本没有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的意思。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的事?”纠结了许久,辰虞到底开了口,他捧着杯子就没动过,好奇和震惊已经盖过了口渴。

“不仅是你,这片白色海洋里的所有事我都知道,我知道两日前你和那个女孩闯入荆棘之地,知道你们受了伤又往北逃去,还知道另外有两队人在东边侦查。”红王不紧不慢地讲述,仿佛俱是亲眼所见,“可惜只抓住了你们两队,另一队有个独眼女人枪法准得出奇,杀了我三个手下,把其余人吓跑了。”

薛英他们逃回去了。辰虞心里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下来。哪怕无法证实红王的话,可眼下这局面,他不觉得红王有必要跟自己耍心眼。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说了你也不会信。”红王的语气十分肯定。

“信不信还是听过再下判断。”

“是从苍神那里获得的力量,让我在百里之外看见了你们。”

辰虞看了红王一阵,确信他不是在讲玩笑话。

“这世上没有神。”辰虞说,“要么你是疯子,要么你当我是傻子。”

“以前或许是没有神。”红王仍旧专心致志地推着扫帚,推到墙边,又调转方向推第二列,传承了几千年的沟壑就这样归复平坦,一如白沙淹没文明,“以前连白海都没有,现在呢?”

“你见过苍神?那你说,它是什么样的?在天上还是地下?”

“它长得和人很像,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那个地方,除非你亲自去一趟,否则不是靠言语可以向你描述清楚的。”

辰虞拿不准红王是真疯还是装疯,无论哪样,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

“你从哪里来的?”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旧世界的人吧?”红王又一次猜中了他的潜台词,“很遗憾,我不曾得见你们那个辉煌的时代,不过我也不是末世长大的,这点你应该看出来了。”

“不是旧世界也不是末世,你还能从哪儿来?月亮吗?”

“这里的人来自不同的部族,这些部族又来自天涯海角,像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蟑螂一样,追问蟑螂的来处毫无意义,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致的。”

“你也配去仙境?”辰虞不禁冷笑。

“怎么,广播说了只有圣人才配去吗?”红王反问。

“仙境是文明人生活的地方,那里有秩序和法律,就和旧世界一样,他们绝不可能放杀人犯和邪教徒进去!”

“文明人。”红王重复,“不错,他们是文明人,我们是野蛮人,可你想过为何如此吗?是我们生来就低贱,还是他们生来就高贵?”

辰虞一时语塞。

“大家都听到广播说的了,仙境有充足的食物,有安稳的住所,人们安居乐业,远离无尽的白沙。对了,那里还有缤纷辽阔的花田,在这苍色的天地间,最后的花田。”

红王的扫帚推到刚刚写的那八个字,略微停顿,从旁边绕了过去,塑料在沙子上摩擦,像私密耳语。

“生活在那种环境里,我可以是文明人,杀了你同伴的人也可以是,想轮奸你女人的人也可以是,这里任何一个人,无论沾过多少血,造过多少孽,只要衣食无忧,都可以是文明人。反过来,把仙境的居民放到这白茫茫的地狱,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你口中的杀人犯、邪教徒,因为不这样就活不下去。你说,为了活命而变得丑陋,是一种罪过吗?”

红王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就算是三大家族,在辰虞提出去往仙境的计划并促成和谈之前,也是无休止地互相杀戮和仇恨,如果这里的人有罪,部族也难称清白。

但一路走到这里,辰虞总认为自己改变了些东西,至少部族绝非抱着恶意来此。

“这不是你杀人的借口。”

“是你们的人拒绝了我手下的要求,如果他们放下武器投降,是不会被杀的。”红王纠正,“我严禁手下先动武,能不见血地把你们带回来最好,可惜你们的人也带了枪,两凶相逢必有血光。”

“哪有随心所欲把人抓去的道理?”

“又哪有冒险不付出代价的道理?你们的人很有血性,想掩护同伴回去通风报信,但是骆驼跑不过车,他们赌输了,就这么简单。”

“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在用暴力强迫外来者屈服。”

“我是在用暴力,但目的是为了保护你们,不加入神军,你们永远去不了仙境。白海是一场试炼,渡海者成神,溺亡者为兽,困死此地,你们迟早也变成一群野兽。”

“我们上千公里的路都走过来了,现在西舟就在二十公里外,你是景区售票员吗,非得在你这儿买张票才能过?”

“近在咫尺,遥若天涯,看到和走到是两回事。”红王顿了顿,“我已经等了五年了。”

红王的营地规模如此之大,统治人口如此之多,辰虞知道不可能是一年半载建成的,但足足五年时间,仍超出了他的想象——自己和部族在白海跋涉了八九十天都苦不堪言,红王却在这鬼地方熬了一千八百多天。

“为什么?”辰虞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没去仙境?”

“因为血荆棘封住了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