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默默跟着辰虞走出棚屋，到了阳光下，辰虞才发现他也和村民不太相似，虽然皮肤黝黑，但健壮得多，虽然辰虞跟老头交谈时他没说话，但眼神始终钉在辰虞身上。

和用望远镜观察的一样，村庄修了好几条水渠，每条水渠里都流动着清澈干净的水，直通到大棚里。辰虞走进一个大棚，发现棚里错落有致地种植了许多作物，玉米、红薯、卷心菜，还有些他说不上叫啥的东西，长势相当好，叶子看上去既没得病，也无虫害，比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夫精神得多。

尽管不懂农务，这其中的专业性辰虞还是看得出来，他感觉这不像一个百来人的小村庄能搞定的事。

经过一间屋子时，辰虞往里面望进去，居然看到一大排无水栽培的小麦，它们吊在半空，像一堵堵悬浮的绿色墙壁，一眼看不到尽头，叫他惊讶得走不动道。

辰虞想进栽培室，但跟随他的人立马上前挡住了他。

“这不能让我看？”辰虞问。

“不行，里面的……庄稼很娇贵，碰坏了就麻烦了。”

辰虞没有坚持，从门口走开了，但他仍然瞟见放在栽培槽下面的麦种包装，那明显是白洪前的东西。他不知道这个村里的人从哪儿找来的麦种，但显然，他们在结晶树生活时是没有这些的，来这里的一路上都很荒凉，不太可能得到如此优良的作物种子，更别说一整套发电、研磨和抽水照明的设备。

“你们搬到这里多久了？”辰虞随口道。

“没多久。”

“发电靠的是什么？”

“烧木头的机器。”

辰虞怀疑这也是编的，如果村里有锅驼机，他早该看见冲天的黑烟了。

当他逛完村庄的北半边，要往下面走时，再次被跟随的人拦住。

“那边就是打谷子的，一群老实人，胆子小，你去了会吓到他们。”

这理由可谓莫名其妙，不过辰虞仍然没有坚持，只是绕着村庄南北的分界小路走。之前听见的机器轰鸣声，此刻十分清晰地从南边传来。辰虞分辨得出轰鸣声里的节奏感，冲程，内燃，那是吞食柴油的野兽所特有的咆哮。

内心的怀疑在轰鸣逐渐增大的过程中达到顶峰，辰虞回想着种种细节，忘了看路，一不小心和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撞了个满怀。对方摔倒在地，辰虞正想去扶他，却听到跟随的人一阵痛斥，对方唯唯诺诺地爬起来走了，辰虞回头看随行者时，后者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这些人脑子笨，走路不长眼，我怕把你撞伤了。”

“我没事。”

“那就好。你看了这么多，觉得我们村不错吧？吃的喝的都有，就算你的部族来了，也能供一段时间。”那人忽然话锋一转。

“是不错，但也不好白拿你们粮食。”

“村长人好得很，你也见到了，他对你够客气啊，接济一下你们部族不成问题。”

辰虞没吭声，只是往前走着。这里差不多要绕回村中心的大屋了，脚下的泥土——不是干燥的白色沙粒，而是货真价实的泥土，因为灌溉时洒出来的水而变得泥泞，这种潮湿松软的质感，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沙漠里当然没有土，最近的也得到附近的山区去找，动辄上百公里的路途，真的是这个村子可以办成的吗？

辰虞的手擦过裤线时，沾了什么黏稠的东西，他抬起手，指尖有一抹熟悉的黑色，散发的刺鼻气味勾起他昨夜糟糕的记忆。刚刚那个和他相撞的村民，身上斑斑点点全是这深色污迹。

“我告诉你啊，天气马上不好了，别看平静了几天，下一轮逆雨又快来了，外面没处躲的，聚居点这里特别安全。”那家伙还在变着法劝说，但辰虞充耳不闻。

我运气不好，我如果从南边过来，如果提早听到发电机运转的声音……辰虞的脑子有点麻木，不知是因为连夜的奔波，还是为薛灵的伤病着急。他本来该害怕的，目睹村里的种种迹象，进而拼凑出不祥的答案后，他本该害怕的。

他拖着同样麻木的双腿，走得越来越快。

跟随的人见他始终一声不吭，也不说话了，沉默之下，辰虞知道对方正在猜测是不是谎言已经被戳穿。

这些人没想到自己会来，昨夜的遭遇战他们多半不知情，所以来不及做任何掩饰。诚然，这些缄默的庄稼汉不算强盗，但辰虞所见的景象都暗示着另一种糟糕的情况。

快到棚屋时，那人忽然叫住辰虞：“你在这儿等一下，外出的人马上就回来了，可以帮你的同伴治病，你先见见他们，他们肯定也有很多话要问你。”

“不急这一会儿吧？”

那人还想让他留步，但辰虞不多看他一眼，径直朝棚屋走去，还未到门口，突然听见薛灵的叫声，是那种很惊慌很害怕一下子把他的心提起来的尖叫。

辰虞立刻飞奔上台阶，撞开大门冲进屋内，看到老头正趴在薛灵身上，双手伸到薛灵衣服里面，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恶心得像只人形大耗子。

辰虞一枪打穿老头的腿，后者痛呼一声摔到地上，辰虞上去踢开老头，抱住惊魂未定的薛灵。

“我在哪里？那人是谁啊？”薛灵虽然醒了，但人还昏昏沉沉的，辰虞要很费力才能扶她站起来。

“先出去再解释，清醒点，现在不能睡！”

那个照顾薛灵的女人端了一盘吃的正好走出来，看到地上的老头和拿着枪的辰虞，失手打翻了盘子，辰虞把枪口转向她，叫她把老头也扶起来。

“往门口走，一步一步慢慢走，敢跑打死你们。”辰虞一手将薛灵的胳膊扛到肩上，一手持枪瞄准女人和老头，“让我们离开村子，你们就能活命。”

女人尽管吓得魂飞魄散，还是在枪口的威慑下，战战兢兢地扶起老头，朝大门走去，留下一路猩红的脚印。

外面像他来时一样，聚了好多人，村民们听到枪声，也看到了辰虞手里的武器，但表情仍是那样呆滞不堪，辰虞知道他们不会阻拦自己，他只担心那几个服侍老头的人，那些晶角有着红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