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辰虞每天都会跟女友车晴视频,得益于彼岸的独立卫星网组,他们能在民用通讯几乎瘫痪殆尽的特殊时期看到彼此。车晴聊天的时候表现得很乐观,还计划着一切结束后要去哪里哪里玩,说灾难过后景点肯定都不挤了,但强颜欢笑之下,辰虞能看出她内心的害怕。
生物学家对白藻的研究意义并不大,仅仅是他们在自己所属专业中绝望而徒劳地挣扎。苍色的洪流发展到第七个月的时候,已经成了完全不受控制的怪物,此起彼伏的地震直接埋葬了喷发区附近的所有都市,最猛烈的几次喷发甚至将白藻送入了平流层,从远处望去,宛如巨大的羽翼朝天空扬起,那场面辰虞永生难忘,人类历史上记载规模最大的火山爆发也无法与之相比。
辰虞所在的琴湖市和车晴所在的伏京市是极少数的幸运儿,只是被蔓延过来的白洪覆盖,并没有直接像一堆乐高积木那样分崩离析。
辰虞知道前景不妙,即使其他科研小组已经在测试吞噬硅质的细菌,军队也开始在多处地区建立屏障,但白洪的蔓延速度实在太快,哪怕他天天在实验室,只能靠新闻了解外界,世界崩溃的前奏也隐隐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本来还有很多工作,测试白藻交流的电磁波频段、尝试干扰它们的聚合行为,如此种种,但某一天,公司突然通知所有研究人员撤离。来不及收拾东西,甚至来不及和家人联系,辰虞就被塞进装甲车,送到了市郊的一处地下掩体。
路上,辰虞从同事们零碎的讨论中,听闻政府将动用彼岸研制出来的某种纳米机械,以毒攻毒,让纳米机械吃掉白藻,那是为了整治原油污染开发出的产物,现在却承担了救世于狂澜的重担。
这些都已经和辰虞等人无关,作为科技人才,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地下掩体的条件并不好,到处都是匆忙施工的痕迹,比军队更全副武装的安保严格审查每个人的身份,辰虞还亲眼看见两个伪造职位级别的人被赶了出去。进入掩体的头一个晚上,辰虞在临时搭起的铺位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下落不明的亲友。
第二日,领导召开了一次简短的说明,这处掩体是以前废弃的人防工事改建而成,没有支持这么多人长期生存的能力,但公司已经运来了大批冬眠舱,原本是为火星载人工程准备的,接下来四十八小时,所有人都要在注射药物后进入冬眠。
这逃亡未来的计划并没有提振辰虞多少信心,好在公司给了每个人一位配偶或直系亲属的冬眠名额,辰虞没怎么犹豫就把名额给了车晴,他知道父母绝不接受独活的机会,也一定会赞同自己的做法。
尽管两人还没有结婚,但依靠一位上级的关系,辰虞给她开了后门,只不过车晴的冬眠地点在遥远的伏京市,和辰虞相隔万里。
冬眠前,辰虞得以和车晴最后一次通话,两人约定好要活下来,无论未来变成怎样,都要找到彼此。
冬眠的预设时间是十年,掩体会持续发送信号,如果浩劫过去,会有人提前将他们唤醒。
辰虞一心希望时间能短些,再短些,这样他与恋人重逢的希望才会多点,再多点。但他万万想不到,一睡,就是五十轮春秋。
白洪汹涌难当,在几大洲同时泛滥,将地表深深掩埋,就连南极也观测到了大量涌出的白洪,人类数千年建设的一切如玩具般被淹没,冬眠的人即使醒来,也会发现自己身在地狱。
辰虞是被薛灵从地狱里挖出来的。
城市虽然无一逃脱毁灭,但因为有大量高层建筑,还露在白沙之上的部分,就成了幸存者们的庇护所,人们退回原始时代,以几十到数百人不等的规模群聚而生。
薛灵是在废墟里找物资的时候,误打误撞从通风井进入避难所,她当时以为能发现好吃的,却不想找到了几十个棺材似的冬眠舱。
与辰虞一同冬眠的其他同事,都因为尚未完善的冬眠舱发生故障而死在梦乡之中,成了一具具脱水的干尸,薛灵看到唯有辰虞还像个活人,舱罩上尚有呼吸的水珠,就想办法撬开了冬眠舱,辰虞才得以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