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D走出了我的视野,似乎是有人给她打来电话。杰克则是站在一边,注视着老熟人的一举一动。像砧板上躺着的鱼,这种熟悉的感觉慢慢灌入我的全身,回过神来,老熟人已经把,麻醉药水打入了我的脖子。
“接下来我会暂时切断你的视觉,不用太担心,只是小问题。”
“我没问题。”
“我也希望如此。”
充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柔的笑容,甚至在我被切断了视觉之后还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来残影。小时候父亲也这样对我笑过,但是后面母亲走了之后,我便很少看见他笑了。要说这个世界在我心里能和父亲并重的就是老熟人吧,他从没告诉我名字,却让我有了恢复记忆的可能,而且还尽他可能地帮我——不管是生活上,还是义体改造上,除了钱上面都是父亲的老板操心,其他一切问题老熟人都把我当亲人对待。
后面老熟人给我更换了颈部端口,升级到了三年前性价比最高的“云端科技”二代端口。这个端口的处理能力强上不少,而且比我之前使用的那个”玄武岩“厂牌的端口要多上几个功能:AR实时实景计算,用于生活中的各种测量和虚拟现实程序增强;自主修复功能,用于清理系统垃圾和自动安全防护;还有一项功能老熟人和我说是用来自主防卫的战斗功能,叫”智能反射弧校正“,适用于武器轨道智能校正的。
比如说我手上有一把可以与之匹配的武器,我的准心瞄准的是远处锁定的敌人脑袋上方来假设自己的弹道偏差。而当我开枪时,因为这个功能会刺激我的手部肌肉运动,使枪口对准敌人脑袋正中心。包括近战武器也是,只要偏差不大就能精准无误地集中锁定目标。
当视觉重启后,我明显感觉眼部活动轻松很多,电子角膜上的系统UI界面也干净了不少。这便是”云端科技“的系统”云之歌“,面向中高端人士的端口系统。不过从老熟人那得知,这个系统是二手破解版,正版的系统是需要收费的,而这个二手破解版是从死人脖子里取出来改造的,系统和正版一样,只是升级比较麻烦,它不能通过云端科技服务器网络自动升级,需要之后定时来这用设备升级。
”感觉怎么样?“杰克凑到我面前,他的视线和长了手一样,在我的脖子上到处摸索。
”还好,比之前那个确实要好上不少。“
老熟人把沾了血的手套丢到清洗池里,一边擦汗一边和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个端口之前有人已经预定了,接下来我可是要和人家说一大堆好话才行。“
”他出价多少?“
”得了吧,不是你该考虑的。“
”我爸已经不在了,我得靠自己活着。“
老熟人愣住了一会,把手里的毛巾放下。走到装满人体组织的冰柜前,从里面拿出一瓶罐装的啤酒,一口气灌到嘴里。期间,整个洞穴里没有一点声音,就好像身处海面的无风带一样,只有燥热的热空气还在周围如野鬼般游荡。
”我在你的系统里检测到了别的东西,是某种加密程序,哪怕是换了端口也没有任何变动。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研究,加上预定端口的这摊事情,我建议你们先离开。“
这次见到老熟人,感觉很不对劲,但是也说不上来,我确实也见过他闹脾气的样子,和精神病没什么两样。走的时候,门边的架子,第一次来时摆在上面的一副镀金手部机械义体已经不在了,估计已经是卖个哪个客户了吧。
那副手部义体,关节优化的非常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折腾过一会,手指弯曲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和真人手指没什么区别,镀上的合金比较软,也不容易裂,摸起来很丝滑,就好像时时刻刻涂着润滑油一样。当时没看是什么厂牌的产品,做工反正是不差的。
我们出来的时候面馆老板已经不在店里,而且店铺的门也关上了,我和杰克走的后面绕那条窄道进到巷子里。然而不见MISS·D的踪影,找了一会也没看到她人。到巷子入口处,她的云车也不见了。我询问杰克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当时她接了个电话便出去没再回到洞穴里来。事已至此,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杰克答应去我那边休息,距离不是特别远,凌晨道路上是打不到车的,所以我们还是咬咬牙,趁着还有一丝丝精力,走了回去。
我从门卫室旁边的杂物间,取来父亲的睡袋,铺在地上,把长沙发让给了杰克,我打理了一下便也进睡袋开始休息。闭眼前,我又想起来之前收到老板关于迁出住户的信息,由于我的系统更新了,信息记录也全部留在那个老设备里了。我只好悄悄爬起来到抽屉里找楼层住户的登记薄,然后等早上再去一家一家地通知。
整理好一切,我又躺进睡袋......
最近,她似乎开始侵入我的世界了,而不只是单纯的待在VR虚拟世界里。不知道更换设备和升级系统有没有作用,但是肯定的是,除了记忆缺失以外我的脑子又伴随着出现其他难以解决的问题,正常的系统错误是不会让人梦游似的,做出奇怪举动。这只可能是我的脑子陷入了混乱。
关于那个加密程序,我见过有人被黑客植入病毒程序然后给自己脑门开一枪或者从高楼上跳下去的。不过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坐在门卫室的,无所事事的底层人,被黑客盯上也太大材小用了吧,想置我于死地,随便开一枪我就得应声倒地。
我又偷摸着打开电子角膜,想看一看更新了系统之后,这里面还留下了什么内容——几乎都是空的,但是视觉记录里面还有一段影像,备注也是一段乱码,感觉不是我之前留下来的,反而有点像这个端口之前的主人所留下的。
这也许是系统残留的垃圾文件,应该删了就行……当我想要把他移除的时候,好奇如如潮水般围了上来,因为这段影像的预览图很奇怪,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一片黑,但是仔细看过去,整片黑色之中有一颗很小的红点。这和角膜显示无关,一定是这个视频里有什么不对劲的。
点开后,似乎静音了一样,诡异的没有任何人声或者是别的什么,屏幕也没有任何变化一直黑着。但是当我反复拉动时间轴,并把声音拉到了最大才发现,视频里原来有很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皮肤和某种织物来回摩擦的声音。我静静地等待视频结束,期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不觉我又看了几遍,身上的疲惫感居然消失殆尽了。我的大脑在逼迫的听觉和视觉使其达到全开的状态,然而还是没获得什么重要的线索来解开我心中的迷惑——如果这个视频不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而是这个端口主人录制的,录制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偶然留下忘记删除了?视频中这个红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主人留下这个红点到底是为什么?还有这个视频的声音如果没有处理过的话,为什么会有这种稀碎的声音?
我需要还原——这是我想到的唯一办法,而这个方法刚好要用到这个新端口的功能,我要利用虚拟现实增强来模拟当时的环境。
我启动了模拟器,它可以把所有的感受端口接入到视频录制的环境当中去,这是一种便捷式的VR浏览方式。由于这个功能需要大量的运算,录制和播放的时候运算需求会陡坡式拉高,模拟器启动进度还没到百分之五十时我的温度监控就提醒我,端口温度已经达到48度了。这使我汗流浃背,我需要用点冰块来降温,但是找冰块的途中启动器居然已经加载完成,云端科技的东西确实还是可以的。
我走到了门卫室外,这样不会吵到杰克休息。在晨光微微露出一丝丝晕波时,我成功地,进入了虚拟增强模拟器中。
安静无比,我的听觉,触觉,视觉,嗅觉都已经和现实世界断开,接入了视频中。和之前单看视频完全不同,虽然声音依然很小,但是我能听出这是一个男人,而且呼吸频率在逐渐增高。那个稀碎的摩擦声来自正前方还有背部。我假设这两个位置是身体活动频繁的部分:面前,这个如果是手的话那这个背部的声源就要么是腰部,或者是下半身。如果是下半身,那么这个人的身高会很矮,不太符合逻辑。佩戴这个端口的人应该是和我自己差不多体型。那么这个上面的身体部位是肩部以上,而下面这个应该是腰部以下的关节,手腕,膝盖和脚踝。
结合一片黑来推测,这个人要么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呆着,要么就是被蒙住了眼镜绑在什么地方,不过绝对是被行动限制住的。
这个人被绑架了,而且被隔绝了视线,限制了肢体活动。
红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又把注意力从推测放到了虚拟增强模拟中来。那个红色的点,看着和视频里有些许不一样,盯了好久才发现,那不是单纯的红点,而是一个小孔,小孔外投进来红色的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皮肤告诉我,在身子左侧有微风拂过,也许是自然风,也许是某个东西快速移动而产生的风。
简单总结下来,这个主人应该是被绑架了,而且是在一个很安静,而且可能是通风的地方关着,但是关于他的生死,暂时未知。
模拟快要结束了,我打算再播放一次。
我一边想象,一边感受......茧,一只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躁动不安的力量在上下乱窜,本以为是在与外界斗争,却不知其实是在与自身缠斗。争吵与无助,一切都是为了茧衣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裂口——那是挣脱束缚唯一的机会,若时间不断向后走,当茧衣变硬,所有都将被埋葬其中,生命消逝。
生存的意志总是在坚持与放弃中挣扎,每次坚持的最后,都是痛苦和伤口;每次放弃的最后则是茧衣之外的那缕缕轻风。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风会吹过来,而感受器官能感受到它传递来的信息和温柔。
可是真正恐怖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时间。时间带来暴雨骤降,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的寒冷,时间甚至也殆尽了风最后的一丝温柔,使其疯狂无比。茧衣似乎变成了恐惧的具象,生存的念想已经幻灭,等待未知占据了大脑的全部......忽然,又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感觉,身体里那些乱窜的力量全部被另股强大的力量往上拽过去,茧衣吱吱作响,血液灌入脑部。是重力作祟,一切都将被重力吞噬,最后毁灭。
神情恍惚之间,看见了茧衣上那个特殊的光点——透露着红光,这段时间,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裂缝。原来是恐惧中孕育而出的希望,细胞收缩起来,狠不得把全部拧在一起。生命终场的绽放,不知道肉体是否也随着意识冲破了茧衣,来到了外面。
外面居然也是一片黑暗!
茧衣重重地砸在枯树边一片坏茧和飞蛾尸体混杂的腐臭堆积物上,在那之外,也零碎的有些飞蛾的尸体。尸体的尽头,是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全部被白色飞蛾包裹起来,当飞蛾振翅时,仿佛千万只眼睛在眨眼。
疲惫在把身躯往深渊一点一点扯,恐惧却把双脚锁在了原地。在思绪的底层,我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做出决定,就会和路上这些飞蛾一样,死在那。向前一步又后退两步,谁能想到黑暗过后仍然还是无边的黑暗!
那是一副白色的眼镜,圆框,虽然镜片破碎,但是外形还是能够辨认。落在那堆不可名状的东西前,这是为什么?狂风忽然卷起,飞蛾再次振翅,甚至飞离了那里......眼睛,绝不是错觉,我看见了那只清澈的眼睛。
沉重的四肢顿时不由自主地向她冲去,我扫去那些碍事的飞蛾,把她搂进怀里。身体没有温度,和暴雨冲刷带来的寒冷毫无区别,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没有呼吸,连皮肤也僵硬得如石板一样。我颤抖着,把她的刘海顺到两边,然后用力吻住她的嘴唇,泪流满面——这也许就是属于我的结局,这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上太多!
麻木从我的大腿蔓延到胸腔,再到双手,最后是双眼。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带走了我的温度,我的身体也逐渐僵硬,就像水结成冰一样,我的眼泪流成鲜血,最后一滴不剩。暴雨还在下,狂风也呼啸不止,也许是错觉。
她,眼角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飞蛾渐渐覆盖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