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的余晖中,姑苏山塘河两岸的景色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碧翠的柳枝似因一天的辛劳而略显倦态,低垂着身姿,任由那落日前的烟霭将它们轻轻笼罩,染上一层深邃的黛黑色。
此时,翠柳丛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黄鹂鸣叫,仿佛是自然的乐章,为这宁静的傍晚增添了几分生机。
随着这悦耳的鸟鸣,楼阁内走出一位红衣高髻的艳姬,她站在临水建筑的露台上,静静地凝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郁,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小船匆匆从河塘那边划来,靠近楼阁的岸边停下。
从船上走下一个面目憨朴的少年,他立在水阁前,大声喊道:“黄老爷请陈姑娘府上陪宴!”楼阁内立刻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走出一位绿衣女子。
少年见状,又急忙喊道:“黄府请陈姑娘陪宴!”
然而,绿衣女子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陈姑娘不在家。”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回走。
少年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她,恳求道:“哎,蝶姑娘,你得告诉我陈姑娘在哪里呀,我这样回去,怎么向老爷交代?”
这位女子名叫绿蝶,她头挽双髻,身穿绿袄儿,面如圆月,眼似澄波。
虽然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但此刻却没有半点笑意。她半转了身,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陈姑娘的行踪,我怎会知晓?你还是回去向黄老爷如实禀报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少年在原地愣住。
这少年呆呆立在楼下,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忧虑地跳上船走了。
楼内,四十多岁的陈妈妈问绿蝶:“哪里来人叫你姐姐?”
“还是黄府。我顶恨那个黄爷!”
“是黄爷亲自来的?”
“不是。是他的那个小家童,被我顶走了!”
陈妈妈显出戚惶不安的样子:“黄府来叫过好几次了,圆圆都没有去。今日偏你姐姐又不在……”
绿蝶却喜得跳起来,头上的双響翩翩地抖动着:“不在才好哩!妈,你看,月亮升起来了,姐姐她们该好串月了!”
苏州府城内,紧傍山塘街的山塘河,是一个景色诱人的所在。河塘岸上,楼房水阁鳞次栉比,一座紧挨一座;每处楼房前的河塘岸下,差不多都有船只停泊在那里。
这是一种供游览和接送客人用的小船,称作“画船”,又叫“灯舫”,上面多数有雕制精致的围栏,有五彩的流苏,有夜晚使用的明角琉璃灯,还有吃酒饮茶、抚琴唱曲的雅座。
这天是崇祯十五年八月十五日,是中秋夜泛舟赏月的日子。黄昏前,圆圆刚与陈妈、绿蝶吃过欢度中秋的月饼、果子,卞玉京的丫环柔柔就来叫圆圆,说玉京和顾媚要叫圆圆去串月。
于是圆圆便同柔柔一起,来到了虎丘下靠近山塘的卞玉京寓处,然后一起划船来到了行春桥。
这时,行春桥附近早已停满了一大片灯舫。一轮明月已经升了起来,塘河上下,月光和水光叠映在一起,显得幽渺神秘,迷离恍惚,要将天上人间溶在一起似的。
在挂满各色彩灯的画船上,有靓妆仕女,有纨袴子弟,或浅斟低唱,或狂饮呼卢。七里山塘,灯火明月,丝竹清歌,真像天堂一般!
卞玉京和顾媚是南京秦淮旧院的手帕姐妹,与寇白门,董小宛等名妓号称“秦淮八艳”。
陈圆圆虽在苏州,但她们互有来往,也以姐妹相称。寇白门已被朝中勋臣抚宁侯朱国弼千金赎去做了宠妾,前不久顾媚也被合肥才子龚鼎孳赎去了。
白门和顾媚离开旧院以后,卞玉京觉得孤寂,一种身世飘零无依之感,使她更加厌烦秦淮的烦器,便从南京带了丫环柔柔来苏州,在虎丘下选了一处幽静的寓房住下。
闲时画几笔兰花消遣,有时也到圆圆住的浣花楼来,谈些青楼姐妹的幸命厄运。
说着说着,往往各自伤怀,引起无限愁思。
顾媚是昨日从南京来到苏州的,因为过几天她就要随龚鼎孳进京去了,所以特意来看看自己的女友玉京和圆圆。
她坐船先到了虎丘来看玉京,玉京让她住在这里,商定第二天中秋夜晚,约圆圆一起到行春桥串月。
“串月”,为当时苏州一带的风俗。每当伸春或中秋之夜,明月当空,湖平水静,月亮映进水里,明灭变化,极是好看。
有时星辉、云霭、月光交映在水面上,水中有天,天水混一,氤氲飘渺,更是显得奇瑰壮观。
每当这种时候,划船来到桥边,可见月光映射在桥拱下,每拱下水中皆有一月,划船穿行拱中,总有明丹相随,因之称作“串月”。
这天晚上来行春桥串月的人很多,众多的游船上,丝竹声,嬉笑声,彼代此起,恣情作乐,无所底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