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一章 卷二(2 / 2)远山,呼唤首页

夕阳西下了,可梅领着这帮妇女们从龙以巴沟的稻田地下工了,这块地的二遍草总算拔完了,大家都穿着靴子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自从有了水田靴,人们再也不用担心蚂蟥叮和水蛇咬了。

最能逗乐打闹的江水香和何小葱走在前边,何小葱总是站着不动,江水香一推她才往前走几步,然后又停住了,江水香又一推,她又往前走几步,如此几次,最后江水香干脆推着何小葱往前走,两个人闹着笑着,大家一路走到了沟口。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向西望去,整个平地全是稻田,金色的夕阳洒满大地,仿佛山川披上了红纱。这时从龙头山下传来了安大婶唤鸭的声音:“鸭!鸭!鸭!......回来......呦,鸭鸭鸭!回来呦!鸭!鸭!鸭!......”

那嘹亮高亢的女高音越过稻田地从两里开外飘了过来,那简直就是一曲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安大婶每天这个时候,总是站在村东头的稻田地边,用动听的女高音唱着唤鸭歌,使劲呼唤着她的宝贝鸭子们:回来吧!......鸭女儿女儿......

邱队长骨折后,队里没了领导,大队决定让陶振元当生产队长。他虽是外来户,但出身好,人又长得粗壮,最主要的是他敢说话,不怕得罪人,文革初是大队的积极分子,是大队革委会成员,也是大队未来的治保主任。每天早上,他敲完了钟便站在大柳树下等社员们来到,然后就开始分配当天的活计。

这天他领大伙铲河边那条苞米地,杨迈和池春芳挨着,春芳特别爱讲笑话:“我小弟说老师问学生:‘四大发明是什么?’一个学生回答:‘机关枪,迫击炮,赤脚医生耗子药。’同学们全笑啦!”

杨迈听完也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咱家俩小猫可好玩了,去年要的那个肚子里生虫子,一拉屎时里边有大米粒,开始我以为小猫啥时吃大米粒了,可仔细一看,屎里的白点不是大米粒,而是会动的虫子,大小特别像大米粒,好恶心呀!我爸最不喜欢猫,赶紧扔了吧。前几天我又从老楚家要两只,特别好玩,你扔个毛线球,它撒欢去抓,时不时还跳跃着抓几下,有时它还躲在被窝后,两只大眼盯盯看着你,有时还用一只小爪不停地在炕缝里挠,挠的小姿势特别特别逗人,不信你上俺家看看。”

“行,一会我去。”下了工后,两人扛着锄头来到家里,池春芳见到两只小猫,立刻喜欢上了,只有一扎多长的小身体在炕上玩着皮球来回的跑,偶尔还钻到被窝后面藏起来,只露出个小脸,两只大眼盯盯瞅着你,突然又窜出来了,然后又猫了起来,很是好玩。

“是不有意思?”

“太好玩了!”

“你要喜欢就抱走一只,咱家我爸一点不喜欢猫,我顶多养两个月就扔了,我为的是好玩,咱家从来是不养猫的。”

“行,给我一只吧,我把锄头放你家,下午还得铲。”

春芳抱着黄花小猫回去了,露着豁牙笑得可开心了。

盛夏之夜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这天街里又来了放映队,三里五村的人又涌向十字路口,演的电影是《英雄儿女》,虽然已看了三五遍十来遍了,但是人们还是爱看,人山人海的挤着,看了一半时,谭小英对杨迈说:“杨迈你回去不?我肚子有点疼,不爱看了,晚上饭没吃好,肚子难受。”

“那我陪你回去吧,我也不看了。”

“我也和你们回去!”把把蛋转身也出来了,三个人慢慢挤出人群往回走。正值阴历十七八,满月高挂,街上和房屋银光朦胧,三个人叽叽喳喳溜达着。

这时,前边不远处有两个身影也在往回走,大家都认出来了,是鲜队的白淑女和她的男朋友,两个人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七队和鲜队的社员们早就看在了眼里。

朴远雄是省城朝鲜中学高三毕业生,六八年下乡后,就和鲜队的社员们生活劳动在一起。他喜欢唱歌,会吹笛子,口琴。闲暇之余,干活间歇时,总喜欢和几个同学高唱一曲,偶尔还来段忠字舞,社员们很喜欢这些青年们。

队里的白大叔是大家公认的文艺骨干,无论谁家办喜事,总少不了他来助乐。他会拉二胡,玄琴,乡胡,短箫,坐在炕头敲着水盆里的瓢,就能动听地唱起《桔梗谣》《阿里郎》《金达莱》。朴远雄有时闲着没事,就和哥几个去白家玩,为的是和白叔学习乐器。

有一天,因下雨,全歇工,青年们闲着无事,朴远雄自己去了白叔家。

为的是把他的短箫借来学学。当他叩开白家的门,迈进屋里,一位仙女站在他的面前,平常干活常见面,来白家几次的小女孩,平时真没太在意,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好像在哪个外国电影里见过的美女。细高的个子,穿个黑短裙,配着水粉色圆领底确良上衣,腰上围个雪白的波浪边小围裙,短发被白毛巾严实地围在里边,像是婴儿戴着的圆帽,高高的脖颈和修长的个子,还有脚上穿的勾勾鞋,俨然是位舞蹈家立在那里。

朴远雄不知为啥,眼神迟疑了几秒钟,“来啦小朴!”

“啊,忙呢大婶儿。”他笑着看了一眼淑女问:“白叔呢?我想借一下短箫学学,你们这是弄打糕吧,我来打几下行吧!”

白婶儿把木锤递给他,“试试吧!”朴远雄扬起木锤便砸了下去,几下之后停下,白婶儿用手把米团翻几下,朴远雄又砸了起来,“还是你有劲,可以了。”

白婶儿把米团从木槽里取出来,放到案板上,女儿立刻用炒面揉成条,切成小块再用炒面揉几下,一大盘热乎乎的打糕做成了。

门开了,白叔从后院的园子里回来了,筐里摘的西红柿,黄瓜,茄子,一进屋便看见了朴远雄,“小朴来啦,正好吃点打糕吧,你们青年点是吃不着这个的。”

“别客气,吃几个。”白婶儿边说边拿起几个送到他的面前。

“我不饿大婶儿,我吃完饭了,白叔,你把短箫借给我,我学学,闲着没事干。”

说着,白叔从屋里把短箫拿了出来,他接过来转身就要走,这时,白叔一把拽住他,“小朴,别客气,一定要吃几个,正好赶上了,你要不吃,说明你瞧不起大叔。”

朴远雄没办法,只好吃两个,这时淑女已把西红柿黄瓜洗好,拿到小朴面前:“吃个西红柿吧!”他盛情难却,只好拿个西红柿,抬头望了一眼淑女。

回来的路上,朴远雄不知为何走得很慢,心里有些乱,脑子里总有白淑女的影子,原来她竟这么美貌,以前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到呢?从那以后他开始疏远白淑女,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有机会也许能回城,如果在农村结婚扎根,那这一生就完了。

社员们总是一群群奔赴地里劳动,白淑女也夹在其中,看她走路的姿势是那么优美,轻盈,欢快,拿着镰刀一前一后摆着,笑起来满口白牙。朴远雄越想远离她,心里却越想亲近她。

有一次拔稻草,两人垅挨垅,正巧淑女的垅上,有一大撮稗草,她试着拔两回也没拔掉,朴远雄看到后迈过来一脚,“我试试!”

说着他拔了一下,真是没拔动,这一大撮稗草把稻苗挤得几乎看不见了,只见他在稗草根下,用手指勾去几个须根,然后双手伸进泥里,使劲往外抠,一下子就拔了出来,因用力太猛倒了下去,白淑女手急眼快,一下子扶住了他的腰和胳膊,这才没倒水里。

“多亏你啦!”

白淑女说:“应该我谢你。”

秋收之后冬闲,队里没什么活了,这四个男青年没有立刻回家,因天气还不是特别冷,他们是等队里结完帐后再回城猫冬。

几个人时常去白叔家摆弄几下乐器,白叔一直是队里的会计,这天正在家里整理工分,边打算盘边对数,生怕弄错一个工分。

四个小青年又来了,大家脱鞋上炕,朴远雄见他正忙着打算盘,几本账放在边上。

“白叔,看你挺忙,我帮帮你呗!”

“你会打算盘吗?”

“太会了,小学时咱们都学过,咱家我妈就是会计,她经常摆弄算盘,加减乘除口诀我全会。”

“这我还真没想到。”

“要不,咱俩加一个人的工分看看?”

“行!”

另一个青年李平念数,两人算盘同时响起,最后两人的数都是2843分。

“再来一遍!”老白说完,两人手指噼啪一响,果然又是2843,“你行啊,小子,有两下子!”

李平说:“咱这四个人,远雄理科最好,这两位文科好,我是学习最不好的,可我喜欢画画。”

“那你就画个什么,我看看。”老白笑着说。“好”,说着,他从炕桌上拿过一支钢笔,几下子就在纸上画了一只猫,几个人在边上看着“真像真像!”

老白拿起这张纸端详了一阵,“行,画得活灵活现,这几根毛也像,真是手艺呀!你这也是能耐呀!”

大家都笑了,老白干脆不算了,几个人拿起乐器弹了起来,拉了起来,朝鲜大炕热乎乎,歌声琴声飘出好远......

回来的路上,朴远雄一直想着心事,今天没见着淑女。

一晃就是来年了,正是插秧时,老白就病了。后来医院确诊为肝癌,八月就去世了。淑女和母亲痛苦无比,老白去世前曾对娘俩说道:“我要走了,孩子就托付给你啦!淑女十八岁了也长大成人了,我看青年朴远雄对她很有意思,小伙子不错,他要愿意,那就嫁给他。”

爸爸去世后,淑女瘦了一圈,家里没了顶梁柱,娘俩很是可怜,小弟正念小学,生活的担子都压在母女俩身上,家里冷清多了,再也没有往日的琴声和歌声了,望着墙上挂的乐器,娘俩便哭声不止。

朴远雄没机会去白家了,有时,他一个人走在大道上,望着白家的三间小草房,低矮的房草像要掉落下来,房山两边的草低垂得快接近地面了,然而,屋里面却是暖暖的,宽敞干净,虽是土地土炕,但被褥却是整洁干净,被头雪白,一看就知道是个讲卫生懂生活的人家。想起和白叔在一块儿的场面,是多么的快乐,可这样的时光再也没有了。朴远雄心里也是沉沉的,几个同学早就看出他的心事。

有一天铲苞米,两人又是垅挨垅,朴远雄问淑女:“你看过火车没?”

“没看过,我长这么大,连汽车还没坐过呢!都没去过县里。”她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笑着回答。

看着她稚嫩的脸蛋,朴实的语言,纯洁的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