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吃你的了,这可是新鲜菜呀!”
“我告诉你怎么吃,洗净后切成段,用盐腌上,几天不坏。”
“那太好了。”
“我不坐了,晚饭还没弄呢。”阎大嫂说着就回去了。之琴把苞米碴粥做好后,按阎大嫂说的,把小根菜洗净切碎,用盐一腌,弄了满满一小盆,晚上的饭吃得真香,就着又咸又鲜又辣的小根菜,别提多高兴了。
天黑后点上小油灯,她开始给孩子们补袜子,七八双袜子两头漏,她拿出小号袜底板,套上一只剪好补丁,便开始补起来。上玄月不知啥时,早就没了踪影,可之琴的窗纸中还泛着黄色的灯光,她补着袜子,心里想着孩子们一个个稚气的小脸蛋,时时浮在眼前。
那天到家已是下午了,锅里还剩下一碗粥,她舀出来,自己先垫垫肚子,然后又做了一大锅苞米碴粥,把买来的发芽葱切成丝,拌在萝卜咸菜里,加点醋,再往里滴几滴豆油,端上桌子,又把难得遇到的臭豆腐夹几块,放在桌上,她盼着孩子们回来。
杨策杨威走到门前,发现没锁门,以为是爸爸回来了,一开门,妈妈站在门口,两人同时扑到她怀里,“妈!妈!你回来啦。”四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她一下子把他们搂在怀里,“饿了吧,妈妈把饭做好了,一会儿就吃,再等等他们。”俩人把书包扔到炕上,连忙去洗手,之琴已把水打好,看着杨策那脏兮兮的黑手背,她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孩子们像一群小狗一样,粗鲁地活着,只要填饱肚皮,剩下的全是快乐。
他们把脱下的棉衣裤全都堆在炕梢,自己都换上了毛衣秋裤,浑身显得轻松快活,时时舞动着四肢。臭豆腐太香了,几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人孩子饱餐一顿······
她想着这些,泪珠一串串掉到了拿针的手上。
第二天上午,刘培新开个早会,重点是春天已到,首先要彻底打扫室内外卫生,再就是清点药品,及各种用药,并写好报表。几个人说干就干,大扫除开始,开窗开门扫尘抹灰,忙得正欢,鲜队的小张进院了,他竟直走进诊室,“周大夫,我媳妇滑倒了,她已八个多月了,感觉肚子有点痛。”
“是那个崔红花吧?”
“是,是她。”
“你先坐一会儿,我洗洗手。”
来到张家,崔红花一手拄着炕,正斜身坐在炕边,“怎么跌的?肚子疼不有血吗?”
“早上刚做好饭,洗菜时地上洒点水,没在意,脚下滑了一下,我就坐个屁股墩儿,摔了一跤,手正好扶住了锅台,还算挺好,当时觉得没怎么地,全家吃完了饭,我收拾厨房又忙活一阵,这才感觉肚子发沉有点疼,不太爱动,所以才叫老张去找你,现在我有点害怕。”“不用怕,我给你查查,下边有血没?”
“没有,我刚去过茅房。”查过后,之琴说:“位置还是不正,宫口已开一指了,这个胎是保不住了,只能生下来了,现在最怕的就是内出血,只能密切观察。”然后又告诉小张,去一趟秦春家,把她找来。
不一会儿秦春就来了,“红花要生了?周大夫。”
“嗯,你看看胎位吧。”秦春双手在腹部按了一会儿,对之琴说:“儿头在左侧,屁股在右侧,横位吧?”
“你判断的很对,是横位。”
“那怎么办?”
“现在走不了啦,宫口已开,疼痛不停就得生了,最怕的是大流血。”说着之琴打开了药箱,仔细一看,敷布没拿。
“小张,还得麻烦你跑一趟,给我拿三块敷布,让小孟送来吧。”她又重新做各种检查,从心跳脉搏血压,到脚肿轻重,看眼睑是否贫血,前两胎出生情况及双方父母健康状况,都大致了解后心里有了底,放下听诊器,收进药箱里,“我只能给你做一下外倒转术了,你不用怕,先去趟厕所吧。”秦春和其大嫂扶着她出去了,此时小张小孟进屋了,她告知小张烧点热水要用。
回来后,之琴让红花曲起双腿躺好,腹部放松,一点也不用紧张,她双手分别按住胎头和臀部将头向下推,一点点地,非常慢,非常慢,只见她两手轻巧娴熟,时不时问:“疼吗?”
“不疼。”
“肚子发紧吗?”
“不紧。”屋里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都在仔细地看着。
“行了,到位置啦。”她松开双手,马上听胎心,“还好。”不让产妇乱动,把事先准备好的几件衣服做为软垫,挤在腹部两侧,固定好后,马上又听胎心,间隔几分钟后继续听,仔细听,直到胎心完全恢复正常。
两小时后,在催产素的作用下,婴儿顺利出生,母婴平安。秦春帮着处理产后事宜,清洁及消毒。小张高兴地走进屋,“高骂斯咪哒!谢谢周大夫。”“不用谢,应该的,看看你的小儿子吧!”
他来到炕边,双手捧起小被子里的儿子看了又看,亲了两口,大家都乐啦!
几天后,二里坡的朱云要生了,半个月前,之琴曾去她家给她做最后一次检查,胎位还算好,但羊水过多,降压药利血平,镇静剂利眠宁都按时用上了,从怀孕六个月开始,发现她有高血压后,就一直给予口服药治疗,维持到现在。之琴最担心的是,生时血压升高,最易发生子痫,她脚肿得厉害,多次告知在饮食上要特别注意少吃盐,多吃有营养的易消化多蛋白质的食物,尽管这样,她有时也出现蛋白尿。之琴考虑怕生时发生子痫,这是非常危险的,临走前她把必用的药都带上,以防万一。写好留条,放在桌上,便和家属直奔二里坡。
天已泛白,走在山根下,清脆的鸟鸣声不时传来,唧唧啾啾,满眼春色。拐过一座小山头,几个人影便看不见了。
到了朱云家,宫口已开三指了,她有些害怕,因是初产妇第一次生产。平时常听别人讲生孩子是鬼门关,都能把人疼个半死,这一阵紧似一阵的阵痛,她感觉恐惧,不停地流眼泪,之琴随时给予解释,让她减轻精神负担。
血压稍高,不想吃东西,之琴让其婆婆给做些可口的饭菜,尽量多吃点,好增加体能,不一会儿婆婆端一大碗疙瘩汤进来,上面还飘着鸡蛋花,朱云看了一眼,还是不想吃,之琴让其夫用小勺一口口喂她,不想吃也不想动的朱云,终于把这碗饭吃完了,总躺着也不行,还是下地走走吧,之琴扶她下地,这时秦春来了,小孟去通知她后,她立刻就往这边赶来了。
朱云没走几步,感觉头疼迷糊还想要吐,大口喘气,之琴立刻让她上炕躺下,马上给她量血压,90\\140,血压又上来了,随着腹痛的频繁,宫口在加大,她感觉头迷眼花加重,之琴先给她肌注利血平一毫升降血压,又口服镇静药利眠宁,折腾了大半天,宫口总算开全了,可朱云却昏迷不醒了,当即便全身抽搐几下,最可怕,最危险的事终于发生了,要立即抢救,她让秦春看住儿头出来情况,注意脐带是否缠脖,她立即注射氯丙嗪解痉,把毛巾塞在舌下,以免咬舌头,几分钟后抽搐便停止了,儿头渐渐娩出,一个小生命诞生了。
朱云的神智也渐渐恢复了意识,嘴口也放松了,双手松开。之琴立即给她量血压,听心脏,血压稍降,心跳还算正常,大人孩子总算平安。秦春来的正好帮了很大的忙。怕产后再次发生子痫,观察三小时后,朱云没有再抽搐,出血量稍稍多些。两人往回走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这天中午吃完了饭,刘培新扛着镐头耙子,来到卫生所南墙根下的菜地,开始收拾菜园,把草根枯藤拔去,之琴也来帮干,不一会儿功夫,没了枯草,显得整洁干净了,小菜园焕然一新。晚饭后,她借来个铁锹,把小菜地翻了一遍,只等下籽种菜了。
每天睡前,点着小油灯,她总得看点医书,那本《疑难产科学》是俄罗斯莫斯科出版社出版的,是她最珍贵的一本产科书,她几乎把它翻烂了,对于各种难产的处理,她早已牢记在心,并在工作中不断地实践着,使她受益匪浅,除了产科,婴幼儿的,她还钻研内科,外科,五官科书籍,厚厚的一本《外科学》是德国出版的,她也是翻了又翻,还有一本更厚的,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实用内科学》,这三本书总是放在炕稍,随时就可以翻阅。
刘培新和小孟也常把这几本书拿去看,看几天再送回来,然后又拿去,几个人把这些书都当做宝贝。
这天上午,公社通讯员小刘背个兜推门进来了,他一进屋,大家都高兴,准是又有信和消息了。他摘下帽子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样子走得很累,然后打开背兜儿,从一沓信中抽出两封,放在桌上,“你们俩的,周大夫一封,小孟一封。”
“哎呀太好了!”之琴走过来把小孟的递给她,自己的放在病誌本上。
“小孟,你的信打开念两句,让咱们听听也过过瘾,咱们也没恋过爱呀!”大家都笑了,刘培新又说道:“那你赶紧打开看吧,还等什么时候,等到晚上回家再看,那这一天得怎么熬呀!”
“你这一说我都不敢打开啦!”小孟拿着信笑着去外边了,“你看还是着急看吧,哈哈!小刘搞对象没?”
小刘看着两位叹气道:“你看我这个子,一般的谁能看上我,又是小眼睛,别提啦!”
“慢慢来,总是能遇上的,搞对象是缘分。”之琴说了一句,几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小刘才走。
“其实他对小孟有点意思,我以前就看出来了,现在小孟对象成了,信总来,他就晾一边了,没缘分哪!”刘培新说。
“看看我的吧。”之琴用小剪子齐刷刷剪开封口,两指伸进去把信夹出,一张二寸照片掉了出来,拿起一看是三弟的结婚照,俩人笑呵呵面对着她,“我三弟结婚了,媳妇还不错,你看看。”说着递给了刘培新,“行,不错呀!挺般配。”
展开信纸,是父亲那熟悉的字体,琴崽儿如面:······
山上的金达莱粉红粉红的,春天真的来了。孩子们眼看着落叶松林从灰蒙蒙变成浅黄,没几天又变成了淡淡的绿色,一不溜神怎么成了嫩绿嫩绿的娇颜,满山遍野都是绿,绿的你心旷神怡!初春真美,万物复苏。
两家孩子们如一群小兔子,一同去上学,一同放学,然后又拎起小腰筐,拿着小铲刀,去北大地挖小根菜,回来洗吧洗吧,蘸上大酱,喝着苞米碴粥,就是香啊!随着天气的转暖,山菜越来越多了,每到周日,两家孩子一定去山上采菜。
杨家的孩子早已融进了大山的怀抱,他们早已熟悉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每一条山间小路,每一片树林。每次他们都带着希望上山,蹦跳着采着心爱的野菜,什么酸叽溜,猫爪子,大叶芹,蕨菜,苦龙牙,枪头菜,刺挠牙,猴腿儿,遇上一片就多采些,有时走累了,就找个干爽的空地坐下来,把筐里的酸叽溜拿出几个,往身上揩了揩,然后一片一片送进嘴里嚼几口,立刻就不觉得渴了,但是酸得都眨巴眼,你看我,我瞅你。歇够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伸个懒腰,又都挎上小腰筐,向另一个山头走去。
走上阳坡,穿过凉爽的松林,他们站在了又一个高高的山顶上,举目望去,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一眼望不到边,在不远的一个山根下,能看到几座房子,孩子们指指点点,孙婶儿说过,那是另一个大队,叫草甸子沟。他们喜欢站在高处,能望很远很远,真是居高临下的感觉,顿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到这就不要再走远了。他们按熟悉的羊肠小道儿,从山顶往下走,从那里采一圈,再绕过几个山岗,就是回家的路了,他们一个个满载而归,挎着沉甸甸的筐,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虽然又累又乏,但下礼拜不愁没菜吃了,杨迈和宝霞最爱把紫色的猫耳朵花插头上一圈,简直是美丽的花环,杨威和宝云是短发,插一朵掉一朵,杨策只好把花夹在耳朵左右,乍一看甚是俏皮,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他们已远远地看见了家的房子啦。
开春的活真多,除了忙队里的,家里的活没完,杨松朋得起大早收拾菜园子,忙一阵后,赶紧回来弄早饭,把昨晚发的苞米面中加点小苏达,烧上火后,摔了一圈儿锅贴,熟了后,起出来放到盆里,然后烧开水,把孩子们采的山菜洗净,扔进锅里汆熟,捞出攥团,这便是早饭了。六点多了,孩子们还在贪睡,杨松朋只好叫醒他们,听到爸爸的喊声,他们都一咕噜爬起来,抬头看钟,然后便是快速穿衣,下地洗把手,脸也不洗了,拿起饽饽咬一口,撮一口菜团塞进嘴里,这时最忙的就是嘴了。杨迈用小手绢包一个饽饽,放在书包里,这便是她的午饭。
春耕开始后,大人孩子更是忙,生产队的社员们忙着种地,牛翻地马拉犁,满山片野,都是忙着耕种的人们。晚饭后,孩子们帮爸爸种苞米,爸爸刨坑,他们撂籽儿,培垵。每年这块自留地,杨松朋总是种一半苞米,为的是让孩子们啃青苞米,剩下一半种菜,到了栽苗的时候,他们更是欢快的不得了,看着爸爸买来的茄苗,辣椒苗,西红柿秧,他们早早的就从泉眼抬来了水,等爸爸刨好了坑,他们抢着在坑里按下一颗苗,再用另一只手去培上土,两只小手灵巧的逗人,然后用小瓢儿?水,一垵垵的浇上。忙完了这个菜地,又帮爸爸早早晚晚把地瓜秧也栽上了,这一气的活儿忙完后,有时间了,他们就来菜地看苗。
春天是最好的季节,草木萌发,不冷不热,举目是青山绿水,杨家傍山依水,孩子们每天出入在许家坡的茅草屋中,快乐地生活着。
六一节到了,黄石小学举行合唱比赛,结果是宝云的四年级获得第一名,然后各班做传球游戏,传到谁,鼓点一响,谁就出来唱歌。杨威刚一接球,鼓声响了,只好出来唱歌。
你看她,圆脸蛋,小短发,大大的双眼,衣服扣子缺两颗,站在了圈中央,一曲《学习雷锋好榜样》唱完了,大家全都拍手,“唱得太好听了。”同学们叽叽喳喳说着,袁老师说:“唱得真好,你要不出来唱,我还真不知道你唱歌好听,那你再唱一首歌吧!”“那我唱《小板凳》吧。”一个童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