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完了,新学期开始了,杨迈按妈妈的嘱咐,几个人都换上干净的衣服,背上妈妈都缝补好的书包,还有不缺扣子的袄罩,高高兴兴地奔赴学校。
冬天渐渐远去,三月虽然还有雪花飘落,但却挡不住阳光的热情,冰雪已开始渐渐融化,满山的皑皑白雪也日渐萎缩,有时在山根下,树丛旁的残雪边,你会看到冰凌花已绽放出嫩黄的笑脸,一丛丛一片片的开放着,它们娇嫩的身躯,如天使般傲立在残雪中,使人不禁想起“坚强”二字。
这天,之琴带秦春去八里开外的二台子往诊,产妇刘桂芝胎位不正,已怀孕七个月,根本不来诊所检查,所以之琴必须亲自上门检查,确保安全。
俩人早早离开达山,秦春背药箱,之琴拎着产包,这是她的习惯,走到哪都带着这两样,以防万一。拐过了几个山头便来到了刘桂芝的家,看到大夫又来了,她很是高兴,之琴先检查一遍,没说啥,让秦春来摸,之琴考她:“头位在哪?”“左侧”,“屁股?”“右下边”,“还行,都说对了,位置还是不正,我再考考你,如果这种情况,生时什么先来?”“脚吧。”“应该是臀位或足位,这种胎位临产时变化不定,很难确定。”
查完后,之琴又询问本队还有谁怀孕了,“谁有喜了,我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老李家有个小孩出气费劲,嘴唇都是紫的,不知啥病?”
“那你忙吧,小心身子。”
“咱们去队长家。”两人走到房后时就听到了屋里热闹的说话声,推开屋门,三四个妇女都在纳鞋底儿,其中一个盘腿坐在炕头,用骨锤在捻着细麻绳,“你们都忙呢?”
“哎呀,大夫来了,快请坐,坐。”说着队长夫人下了炕,她认识之琴,“这个人是谁?”
“她是接生员,以后有产事儿可以找她。”
“哦,新老娘婆。”其中一位妇女说道。
“不能叫老娘婆,那是旧式接生,现在应该叫接生员,是新式接生。”秦春坐在炕边不吱声,光听大家说三道四。之琴把来意一说,其中一个扎小辫儿的,把锥子往头发里抿了一下,顺势扎进鞋底里,拔出锥子顺手把带麻绳的针照着眼插进去,针进眼出,眨眼间麻绳已拽出,用小指挡住一勒,这一步算纳完了,真是眼急手快的活儿,她说:“要说谁怀孕,还真不知道,要说妇女病,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俺家我嫂子有个毛病,不知是病不?”
“说说什么症状?”
“她跟我说,一撒完尿后就像淌鼻涕似的,老长老长一条子,有好几年了,大夫,你说这是病不?”
“哎呀,这太是病了,很可能是阴道炎,这得检查检查,能治好,那你把她叫来吧,我问问。”说着她出去了。
“周大夫,咱家老太爷撒尿费劲,占着茅房不走,半天才挤出不点,一撒点尿老半天不出来,这也是个病吧,能治不?”
“这可能是前列腺肥大或增生,或者是炎症,先用点药看看,得去医院看看。”时间不长,队长家热闹起来了,来了好几位妇女,都是问病的,有月经不准的,小肚子爱疼的,还有月经来了不走的,一扯半个月的。
还有个老太太,带着自己的老女儿来问大夫,二十岁了还没来月经是怎么回事?
那个口唇发紫,出气费劲的小幼儿也来了,年轻的妈妈抱着他,母子俩乞求的眼神望着之琴,听诊器在他的前胸,后背仔细地移动着,他不仅有短而粗糙收缩期的吹风样音,而且还伴有震颤,幼儿为杵状指,之琴断定,这是先天性心脏病,特别倾向于室间隔缺损所致,她建议应到市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必须要去弄个明白。她委婉地说:“给孩子多吃些好的,让他快快乐乐的,身体长壮了,病会慢慢好的。”
然后又询问了这个二十岁没来月经女孩的情况,最后告诉她必须到诊所去检查一下才行。
在队长家整整忙了一上午,两人才往回走。
二台子是个大村子,从西往东,稀稀拉拉的人家散落在山根下,还没走出一半,一个小伙子追了过来,老远就喊:“大夫大夫,别走要生啦!”
“在哪?多远?”
“不远,三里地吧,是别人告诉我的,说大夫在这看病呢,我就跑过来了,正巧没走远。”他气喘吁吁地说,“那咱去吧!可能是个漏掉的。”说着,两人随他拐向另一个山路。
这是一个孤家子,到屋一看,产妇三十来岁,是第三胎,撒完尿便见了血,宫口已开四指,且疼痛频繁,胎位正常。“这个阵缩频,生得要快”。
秦春按照之琴的指导,详细大胆地学着查胎位,听胎心,夕阳西下时产妇宫口终于开全,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之琴让秦春上手,怎么戴手套怎么消毒,一步步指导她,胎头出来后,两手怎么动作,怎么托住身体四肢,又怎样包扎脐带,秦春一步步试着做下去,她浑身紧张得直冒汗,绷紧神经,按部就班地照做,直到把婴儿裹好,秦春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工作太神圣了。
产妇后续处理完后,天将黑,吃完饭已快七点了,俩人连夜返回达山。
有天上午,门外又来了马车。一个老男人扶着一位妇女来到诊所,推开门,之琴认出了这两个人。
“怎么了?快坐下,马队长。”
“她肚子疼,让她说吧。”
说着马队长把她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一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甩了出来,她有气无力地坐着,轻声叙述到:“周大夫,我一辈子没开怀,可是,能有两个多月身上没来了,开始我没在意,以前也有这时候,一两个月没来,之后又来了。
这回有点不太对劲儿,有恶心要吐的感觉,没怀过孩子也不懂,就以为是胃里肚子来什么病了,或者吃坏什么东西了,我大嫂还逗我说:‘是不是有了,两个月没来还吐,那就真是怀上了。’我这才明白过来,真是有了吧,前几天我还真是高兴的不得了。可最近五六天,我肚子总是疼,在这处一点不见好,今早疼得更厉害了,还恶心还要吐,简直直不起腰来了,所以就来了。”
刘培新问她平时胃口怎样,大便怎样,昨天吃些什么东西?回答是平时都挺好,胃肠是没病的,就这一个多月胃不好了。刘培新给她查了腹疼处,然后说:“你还是先让周大夫看看吧,不像胃肠病。”
之琴给她先做阴道检查,宫体与停经日期不符,宫体旁可扪及肿物,右下腹部明显有压痛,还有反跳痛,并有大便感。之琴诊断为三点:一、宫外孕右侧。二、急性阑尾炎,不典型。三、两症同患。
“我认为百分之百宫外孕,有妊娠反应,但不排除急性阑尾炎,同在右侧。输卵管随时可破裂,造成大出血,要马上手术,立即送县,一分钟不能耽误,有生命危险。”
马队长瞪大眼睛惊讶地听着,“这么严重呢,真没想到,那就马上走吧!”
“马上走,不能耽误,把钱带好。”之琴说完,把病情诊断书递给他,他揣进了棉袄兜里后说:“我得出去一下,告诉我大姐一声,马上就回来。”说着开门出去了,工夫不大就回来了,“我顺便借点钱,怕不够,那咱们走吧。”
几个大夫都出去送他们,之琴扶着春雨上了马车,并告诉马队长,“车要慢些走,不能太颠。”春雨向大家挥手,马车渐行渐远。
几个人刚回到诊室,门开了,小九子左手捂着右肩进来了,“又掉了刘大夫,还得给我端上呀!”他哭丧着脸看着刘培新说道,“这几天送粪,粪堆里边还是冻的呢,我用尖镐使劲刨几下,这下可好,肩巴头就疼了起来,手立刻就耷拉下来了,我知道坏了,又掉环儿了,这才跑来。”
刘培新笑了起来,大家都笑了,“你已成了习惯性脱臼了,来吧看看,把棉袄脱了。”刘培新说完,让他坐在椅子上,并帮他解开棉袄,从健侧退下,露出上身后,刘培新仔细观察,右肩已成空虚状方形,在锁骨下前方已摸到隆凸的肱骨头。
“好了,你这是前脱位,马上就好,周大夫,你帮我从左侧抱住他的右腋下。”之琴过来,立刻双手抱紧,刘培新将患肢缓缓外旋,几分钟后,双手握住肩部,同时端捧肱骨头复位,只听“咔嗒”一声,进去了,复位成功。然后屈肘90度,将上臂用绷带扎好,“固定三周,以后这肢胳膊千万要少用,重活累活少干,多养些日子吧!”
晚上下了班,之琴开始掏灰做饭,把萝卜洗好切成丝,然后烧火,今晚灶坑倒烟,火苗不爱往里进,烟直往外冒,一会儿工夫屋里全是烟了,她把门打开,外边也有烟味,原来今天一点风丝没有,别人家的烟囱也没烟。
加了几把柴,烟更多了,很呛人,总算开锅了,她把暖壶装满,锅里还剩些水,把萝卜丝倒进锅里,又抓几粒盐扔了进去,然后把挂在墙上的锅叉横在锅里,把装了两个饽饽的小盆放在上面,这才盖上锅盖继续烧火,烟继续冒着,她把空脸盆当扇子,使劲煽着,待热气直冒了,饭菜才算好了,扫净柴草,洗把手,把玉根咸菜丝拌上点儿醋,端到桌上,这才打开锅,盛上一碗萝卜汤,就着高粱面饼子吃起来。
烟渐渐没了,晚饭后,一摸炕很凉,她顺势把几个木头块儿扔进灶坑里,趁着底火,炕会慢慢热起来。
天早已黑了,她点上小油灯,给大弟之文写回信,之后,又把刚起头的旧毛裤织了几针,越织越困,她放下竹针,衣裤没脱,盖上被子吹灭了灯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刘培新来到诊所,门是锁上的,他打开了门,进屋一看,桌上没有留条,产包药箱都在,他正纳闷呢,小孟进来了,“周大夫去哪了?诊所门怎没开呢?”
“我看看!”小孟说着转身出了屋,在之琴门口喊一声:“周大夫!周大夫!”没声,“出事了!”刘培新和小孟同时用脚踹门,刘培新找来一块大石头,在门闩处使劲砸几下,里边的门闩连同钉子一同下来了,门开了,两人进了屋,直奔炕前,周之琴盖着被仰面躺着,屋里一切照旧,刘培新大喊:“周大夫!周大夫!”没见她动一动,他俯下身仔细看她的脸有些苍白,鼻孔周围有黑烟,他扒开眼睑眼球在动,双手和上肢很软,脉搏还算正常,他来到灶坑边,用火铲子拨了几下,看见没有烧尽的木头块儿。
“一氧化碳中毒,昨晚没风,赶紧抢救!”说完,俩人小跑着回诊室取药,他们把炕边的地桌挪开,打开窗户,把之琴挪过来,脱下她的棉袄,首先注射一支尼可刹米,刘培新又拿来中药苏合香丸,小孟用少量水泡碎药丸,用小勺送进之琴口中,此时她就是浑身无力,起不来,不爱睁眼睛,头晕面色苍白,两颊有些粉色,小孟手托头喂完药后,又喂了几勺水,几分钟后,刘培新又给她注射一支阿托品,半小时后小孟又给她静注维c葡萄糖一支,口服维生素b族一片。
整个一上午,两人就忙乎之琴的救治。到了中午,她已经精神多了,想坐起来,可就是浑身没劲儿,不太爱说话,也不想吃东西,小孟去供销社买了一瓶酸楂罐头,进门就把它打开,然后?出小半碗,用小勺喂之琴,她吃了两口,感觉太好吃了,小孟把热好的饽饽,蘸着酸楂汁送进她的口中,不一会儿一个饽饽吃完了,她觉得有劲儿了,已没有要吐的感觉了。
午后又小睡起来,直到傍晚。小孟晚上没有回家,她必须留下来照顾周大夫,她搅了一小盆糊涂又特意去姑姑家要了些黄豆,把它炒成咸盐豆,还有两块水面子锅贴,和周大夫晚餐后,去姑家拿了床小被,把炕烧得热热的,又把剩糊涂添上苞米面和好,准备明早贴上。
之琴晚饭后明显好多了,自己就下地了,小孟陪她去厕所,虽然还有些恍惚,但毕竟是好多了,她靠在墙边,多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感觉头已不疼了。睡前,小孟按刘培新的要求,又给她推了两支药。
第二天晨起,小孟还在梦中,之琴已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在屋里走动走动,头脑感觉清晰多了,已没有了晕感,浑身轻松,不像昨日全身发沉,今天真是彻底好了。
早饭后,三人又坐在了门诊室,刘培新说:“要是不太舒服就回去躺着,有患者再去叫你。”
“没事,完全行,多亏你们俩了,要不就上西天啦!”
“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刘培新点着手指接着说:“只要天没风,倒烟,烧完火就弄灭,宁可睡凉炕,也别熏死,这次不是太重,但也不轻,挺危险,得好好吃几天药,恢复恢复,咱们都得记住!”
冬天过去了。四月上旬,灰色的落叶松林渐渐变黄了,由黄渐渐变成淡绿,极目望去满山春色,金达莱一丛丛一堆堆开在山头砬子上,粉红色的花朵连成一片,掩映在灰绿的林间。
之琴回家,拿了要穿的春夏衣服,在家只呆两天,就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四月中旬,有几位要生的复杂产妇,她必须亲自去接生。家家户户又开始了春忙。整理柴垛,收拾院落,夹木栅栏,砌鸡架。之琴走在街上,两旁的人家都在忙这忙那。
晚上下了班,她刚要做饭,阎大嫂来了,拎了一筐小根菜送来,“丫头挖的,你吃吧,你没工夫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