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冷丁看一个人体标本特别吓人,我有个同学叫王定好,那天上课,老师拿一个人体骨骼标本,我都有点不敢看,刚一打开来,她就大叫一声倒地下了,扶起来后半天才缓过来,老师一再解释不用怕,学医的都得面对这些,死人一点不可怕。”
“什么时候能临床实习?”
“下学期就要实习了。”
一阵钢琴声传来,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客厅,原来是大妹在教二妹弹《摇船歌》,“弹的音还对,调没跑。”之琴来到琴边用手按住三个键,告诉她们指法的运用。
钟麟拿起织了半截的毛裤,之琴顺手拿过来放在他腰部,比量了一下,“还行,不能瘦,颜色怎么样?”
“行,你喜欢我就喜欢。”俩人都笑了。
“你这一路长见识没?都看到什么了,那边比这边还热吧。”
“南方比我们这热多了,雨下的也多,那边的树木叶子都宽大,我是叫不出名,最叫我感动的是我看见了黄河,车过济南时看见的。在南京又看见了长江,那心情无比激动,真是滚滚长江水,顺流东下,河面宽阔望不到头。到了陈加法家,我才体会到江南水乡的秀美呀,楼庭院落和我们北方大不一样。
我回来时先从杭州坐的船,顺京杭大运河到了苏州,路过苏州园林,看了几处风景,之后才坐火车回来,很是开心。但使人痛恨的是,到处都有日本鬼子,处处挂着膏药旗,心里总觉受侮。”
“你真热心,千里迢迢去送同学,真够意思!”
“应该的。”
第二天,全家人都帮着打包,姐三个兄弟三个的被褥,及衣包,总共有十多件。奶奶边包边流泪,七个孙儿女,全是她一手带大的,摸着头顶长大的,一下子全离开,实在太想了,这一走这院子就空了,没意思了。
奶奶控制不住自己竟大哭起来,“都走了,我看谁呀?没有孩子们的影了,再也看不到他们笑啊闹啊,放学上学背着书包,一起出门的样子,再也看不到了。”奶奶坐在沙发里擦眼泪,搂着三弟诉说着。
之琴的眼泪更是不断溢出,钟麟帮她用绳子捆着行李,爷爷说:“儿女大了,没有老守着爹妈的,早晚都得自立,早晚都得离开,人之常情,女儿得出嫁,儿子得上前线干事业,你要想就去看看,要不他们就常回来看咱们。”
弟妹们也都大眼看小眼,默不作声,他们也知道,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都不是滋味,晚饭吃的饺子,全家人没有以前那么欢快热闹了,心里都不好受。
之文对周诚说:“小叔,我肯定想你,你一定给我写信。”
“我肯定常给你们去信,放假时,我会去看你们的。”
晚饭后,大家把钟麟送到大门口,“大哥再见!姐夫再见!钟麟再见!”弟妹小叔们全都挥手和他告别,“好,再见,再见!”钟麟向他们挥手。
转身和之琴离开了大门,俩人在拐弯处站住,“这次回来时间太少了,毛裤也没织完,我尽量快织。”
“不急,别累着了,我有穿的。”
“我忘了,你哥回来没?”
“没回来,他去广东工作了,毕业后直接就去了,没到家。”
“做什么工作?”
“可能是教书。”
“干嘛去那么远。”
“人各有志嘛!”
“那你将来准备干点啥?”
“我哥说我数理化都好,应该学点制造业,现在还没想好。”
“我爸说过你应该再学点工科,应该去国外留学。”
“我去留学你怎么办?你不想我呀!”俩人都笑了。
“那我也跟你去。”之琴噘着嘴说道。
一阵晚风拂过,盛夏的黄昏,多少凉爽了些。“下学期你一实习,时间就更紧了,更见不着你了。”“我放假尽量早回来看你。”
天渐渐黑了,俩人拉手走了一小段路,“你回去吧,离家太远危险。”说着,他把之琴紧紧地搂在怀里,两颗心贴得更近了。
“我走了。”望着钟麟远去的背影,之琴还站在那瞅。
新学期又开始了,之琴从安明回到哈尔滨,天越来越冷了,随着学习的深入,对医学知识的了解越发透彻,从开始的一无所知,到现在初步掌握,她渐渐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不愁吃穿的小姑娘了,她已长大成人,将来出了校门,就要把所学知识用上用好,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产科大夫,首先要把理论学好,学扎实,别书到用时方恨少才行。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在本学期最后一个月,他们开始在医院实习,以产科为主,其它科目也要实习过目,老师边讲学生边做笔记。
整个一学期,又是很紧张地过去了。她和钟麟信中约好,放假后她先到安明的家,看看父母,然后回莫亚再和爷爷奶奶过春节。
放寒假后,她风尘仆仆,终于回到了安明,见到了父母弟妹们,甚是高兴。大家欢聚一堂,妈妈做了好吃的饭菜,弟妹们团团围坐,问长问短。
一周以后,眼看快要过年了,大家准备过年的年货。不巧的是,有一天妈妈肚子痛,前两天,她就说肚子疼,以为是吃凉了,喝点热的吧,不行,还疼。第二天仍疼,第三天疼得重了,之琴是学医的,
她给妈妈按按腹部,妈妈告诉她是右侧疼,觉得不是着凉,而是按时不疼,抬手后就疼。
她想起老师讲过,宫外孕及阑尾炎的鉴别,最明显的特征是急性阑尾炎,有反跳式疼痛,一按不疼一抬手就疼。
“那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妈你赶紧去医院吧,去晚了有危险。”当即雇个三轮车和大弟俩陪妈妈去了矿冶总院,外科大夫一查,果然是阑尾炎,当即就做了手术。
大年三十那天,之琴上午照看在医院的妈妈,下午回家和大妹俩准备年夜饭,还得包饺子,总不能因为妈妈不在家,年就不过了,虽然从没做过饭,但也得学着做。
她想起贵爷包的饺子的样子和大妹俩捏来捏去,总算也包个差不多,弟妹们全都要上手,你包一个,他捏一个,馅儿多了张嘴,馅少了瘪,鼓捣了一下午,总算把饺子包完了,细一看,七扭八歪,有的像小老鼠在睡觉,有的像小兔崽儿在啃草,鹅跳鸭扭,好热闹。不管怎说,馅儿全进了面里边。三十晚上炖的鲤鱼,父母都不在家,大家全都动手,总算把鱼炖熟了。
他们自从搬到安明,就再也没有好吃好喝了,往年的三十是一年中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全家老少热热闹闹吃年夜饭,花生,大枣,糖块瓜子尽情吃。可这个年过的,姐弟几个边吃边哭起来,四弟坐在一边哇哇大叫,直喊要妈妈。之琴也流泪,她不仅想爸妈,更想奶奶爷爷,二奶及小叔们,还有死去的贵爷。
周允怎么也没想到,在安明的第一个春节,过的竟是这般凄凉,年三十晚上和孩子们分开两处,想起过去,总是和父母们在一起,如今独立谋生确实有些艰难,为了生活也只有面对。
第二天,大年初一,之琴带着弟妹们吃完饺子,又带上一饭盒,拉着四弟去总院看妈妈。爸爸听她诉说昨日的故事,很是欣慰,孩子们都长大了。
妈妈出院后,身体还很虚弱,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之琴和大弟大妹来做。买菜发面,搬煤球,洗衣服,样样都得试着来。发玉米面得放多少水能和成团,发酵后用多少水碱来中和,最后再上锅蒸。这些活儿的每一步,都是按妈妈的指教来做的。半个月后,妈妈才能做饭。
正月十八那天,之琴终于回到了莫亚,和爷爷奶奶叙述家里的概况,奶奶很是挂念儿孙们,不觉流起泪来。爷爷说:“等琴崽儿再放假回来,把你带去看看,你就安心了。”奶奶更哭了。
晚上奶奶要洗脚,之琴给她把水打来,亲自给奶奶洗,搓了又搓,又反复按摩。然后又给奶奶剪趾甲,手指甲。晚上住在奶奶屋,祖孙俩唠起了将来的婚事,奶奶希望她快毕业,早结婚早生孩子,自己还能见上一辈人。又唠起琴崽儿儿时的故事,给奶奶爷爷挠痒痒,一双小手像小猫爪一样,在后脊梁轻轻地挠,越挠越痒,轻轻软软的一双小手,时不时就给奶奶爷爷挠一遍,特别有意思。
第二天,之琴去了贾钟麟家,天灰蒙蒙的下着雪片,不大也不小,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走起路来,像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想象着看见他的那一刻,该是多么高兴,他一定会咧嘴笑起来,半年没见面了,不知是胖是瘦,心里真有点着急,越走浑身越热,索性把毛手套脱下来,放进兜里,徒手也不冷,天一丝风也没有,显得很暖和。
等她来到门口一看,门上一把锁,家没人,等吧。她自言自语站在门口,等了有五分钟,索性顺道往前走,还没走出二十步,“之琴!”
她一回头,钟麟站在对面一头,“我刚一拐过来,就看见一个人往前走,越看越像你,我认识你的衣服。”
两人走到面对面,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双目凝视着对方。“半年了。”“半年没见面,你瘦了。”“我感冒了几天才好,你也不胖。”
钟麟边开门边说:“我妈去前院串门去了,她家生了个小女孩,才两个月,我妈常去看,她特别喜欢小孩。我刚从刘胜家回来,我每次出去都不超过半小时,怕你来扑空,你进屋坐一会儿,我去喊我妈。”
“我一会儿就走,还要买点东西,你陪我去吧,明晚我就回学校了。”正说着,贾母进屋了。
“大娘,过年好!”之琴施礼。
“哎呀!之琴来了,过年好,过年好!你父母都好哇!”
“还行。”
“你在这吃饭吧,这就是家呀!别客气。”
“不吃饭了,我看看就行,明天我就走啦,还要办点别的事。”寒暄了几句。
“那咱们走吧。”说着俩人出了屋,妈妈送到大门口,俩人手拉手顺道拐上大街,妈妈笑了,一直望着。
之琴看他穿着黑呢大衣,戴着呢帽子,但脖子显得空,“你脖子冷不,肯定有风。”
“不冷。”
“等暑假时,我一定给你织个毛围巾,围上就暖和多了。”
“我不觉得冷。”
“可我看着就冷。”
“前几天我感冒了,躺了两天。”
“是不受风了,冬天要特别小心。”
“不是受风。”
“那是因为什么?”
“是想你想的。”钟麟看了一眼之琴,抿嘴笑了。